首页 -> 2005年第2期

古城墙（三首）

作者：张慧谋

　　古城墙
　　
　　他一直往深处走。沿着
　　老城的墙根，默默地走下去。
　　一个活在时间之外的人。
　　每走一步，他都必将倒退十年。
　　一个动词和一个量词发生了变化
　　一片叶子和一个季节产生错位
　　春天的鸟声在冬天提前鸣叫
　　
　　他越走越深。越走越背离阳光的轨迹
　　前面的一只脚印已经积雪
　　后面的一只脚印依然埋在深秋的落叶里。
　　从始点到终点。再从终点折回始点
　　然后，潜入墙的深处。
　　
　　护城河的水由清变浊
　　由丰沛到干涸。城池里的鱼死光了。
　　古城墙的每块方砖，都在
　　斑驳中延长时间和缩短生命。
　　一声蝉鸣，提醒了夏天
　　把多余的光阴留给晌午
　　把六月最后一场雨水
　　落在隔岸。
　　
　　一个活在时间之外的人。
　　一个不受空间所约束的人。
　　把名字和草帽都扔在护城河边
　　他像地气一样潜入墙的深处。
　　在那些古墙砖内部，他要一一点燃
　　松明之火。像一夜之间
　　绽放的昙花，还原
　　古时建城的场景。以及照彻
　　露宿乡野烧砖人的面孔。
　　
　　临贴
　　
　　磨墨的工夫，一场梅雨降临了。
　　宣纸是旧时的宣纸。
　　我喜欢它的粗糙。
　　它的桃红色虎皮纹。
　　墨落到纸上时
　　好心情也落到纸上。像早春
　　蒙蒙水汽一样的慢慢湿润开去。
　　
　　临王曦之、颜真卿、柳公权。
　　临怀素、张旭、褚遂良。
　　临甲骨文、汉简、小楷、行草
　　临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卷》
　　临米芾的《三希堂法帖》
　　临赵孟頫的《寿春堂记》
　　临文征明的《滕王阁序》。
　　颜体丰润，柳体劲秀，汉隶飘逸
　　狂草如闪电横空，魏碑如锤击磐石。
　　一笔一画，临的全是文人风骨、人生哲理。
　　
　　宣纸是旧时的桃红虎皮纹宣纸。
　　字帖是旧时的民间拓本。
　　端砚是祖上留下的镇家之宝。
　　惟独那枝狼毫是徽州的狼毫。
　　教我从小习书的父亲
　　却乘鹤西去。
　　
　　临帖临了小半辈子
　　最难临摹的是“人”字
　　最不易写好的是“一”字
　　最不善于写的是“权”宇
　　最讨厌写的是“钱”宇
　　最常写的条幅是“顺其自然”
　　落款时盖上一枚闲章：
　　半坡梨花雨。
　　
　　那一声鸟叫
　　
　　那一声鸟叫，让我想到
　　一双粗糙的手在干燥的冬天
　　撕掉一张白纸。
　　咔嚓一下，就再也没有反应。
　　
　　那一声鸟叫，是飞翔的时间在空气中
　　突然折断。之后，像打翻一件瓷器
　　碎在地上。
　　
　　那一声鸟叫，只停留了几秒
　　在两道岸的河面之间、白墙黑瓦的老房子之间
　　树和树之间。
　　
　　那一声鸟叫，它不理解春天的痛
　　把所剩无几的时光
　　带到初夏的枝头。
　　
　　那一声鸟叫，就这样消失了
　　从里到外。我的心一下子像被什么掏空
　　此刻，我该回到岸上
　　还是站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