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一段真实的完美往事
作者：杨 榉
若干年后，没想到有位叫李辉的青年学者，对发生在几十年前由路翎《洼地上的战役》引发的那场极不公允的围剿战役也有极大兴趣。他还专访了年事已高的路翎，与路翎有过这样的问答对话：
问：您为什么要从爱情，特别是朝鲜姑娘对中国战士的爱这个角度构思《洼地上的战役》呢？
答：我想在战场上，在战争这一巨大事件面前，战士们的个人生活和他的爱情，感情有时是隐去了，但是许多时候都是存在着的……
问：您在朝鲜战场上是否听到过类似的事情？
答：没有，小说情节和人物都是我虚构的。但在和战士们的接触中，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他们的感情世界的活动。
读罢这篇文章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为路翎惋惜了。对那场粗暴无理的戕害，他只借助理论阐释而无事实佐证去应对，让人总觉着苍白了些。亲临朝鲜战场体验过生活的路翎，怎么类似的事情连听也没听说过呵？实在是种遗憾！受当年好奇心的驱使，我曾问过一些归国志愿军军人，这种类似事情他们大多说有过。机缘不负有心人，路翎小说中王应洪、金圣姬的相似原型，还真地碰巧让我遇着了。完全可以与之对号入座的人物故事比起小说中那种初级阶段的情感状态来，更加大胆浪漫。尤为可喜可贵的是，它受到善待而未夭折，铸成了一个真实完美的故事。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在西安工作时，结识了一位姓谭的小妹妹。小谭是个清纯可爱的青春美少女，她是省体校游泳队的尖子队员，因建制取消而到我们厂里的。我也是个游泳好手。我们常常结伴游泳，又同住一栋宿舍楼，便成了忘年交。有次小谭与我攀起乡亲来，她说她也是四川人，是从未到过四川的川妹子。我半信半疑。她认真地告诉我，她的老爸是四川仁寿县人，是当年参加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妈妈是朝鲜人……哦，原来她是一朵小金达莱！由着她的诉说，一个颇富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便随之舒张开来。
巧得很，小谭老爸这名当年的志愿军战士，与路翎小说中的王应洪都是奔驰在钢铁运输线上的汽车驾驶兵。说他是原型人物毫不牵强。正如路翎说他强烈地感受过他们感情世界的活动，也一点都没错！纵是烽火连天，神圣责任在肩，最可爱的人也并非不近人间烟火的神，人性中的爱苗要破土出芽，谁也挡不住！这位四川兵大哥和驻地的一位朝鲜姑娘相爱了。他们相爱深深，远远超越了路翎笔下那种朦胧态势。待到志愿军奉命班师之时，他俩已是情难舍意难却。为了这份人间真情，兵大哥胆大包天，豁出去了。他竟然把朝鲜姑娘藏匿于车上，提心吊胆又义无反顾地跨回鸭绿江，完成了一个大活人的成功偷渡。兵大哥竟敢于玩一把违规犯禁的莽撞来以示真爱，在那个年代，能有这份不计一切后果的执著，实在难得！说它是“惊世骇俗”也不为过。
回到祖国，一个要吃要喝的大活人，自然是藏不住了。部队首长板起铁面大为光火，训斥着一脸沮丧耷拉着脑袋的兵大哥，却经不住朝鲜姑娘在一旁声泪俱下的真情表白与苦苦哀求，铁面孔终于在人性和道义上软着陆。由此绽放出三朵金达莱般的漂亮女人，小谭是其中最小的一朵。三线建设大迁徙时，他们厂由东北迁至秦岭终南山里。历经这番造化，才有了我见识四川老哥完美和谐一家人的机缘。
小谭一家，她的大姐二姐来厂时我都见过，她的老爸只见过照片。这位四川老哥长得文文静静的，决非鲁莽之汉。也许他并不知道什么“情义无价”之类至理名言，脑子里也可能没装存什么中外名著中的爱情经典。但凭着他大朴大拙的莽撞，却撞了一出非同寻常的爱情喜剧来，为人间平添一道美丽的靓色。放他一马的那位可敬的首长，多么富有人情味，多么懂得以人为本的善待！行为大胆得出奇又出格的原型兵大哥，原本极有可能遭致路翎同样的悲剧命运，被僵硬原则无情碾碎的。路翎蒙冤尚有平反出头之日，而兵大哥双飞之翼若一旦折断，他的这段异国恋情，便只能是抱憾终生，永无重见天日之时。所幸他因得到善待而逃过劫难又完美善终，好令人庆幸！生命之树长绿，生活的真实空间毕竟是更贴近常理又多姿多彩的。每每想起小谭老爸的故事，想到他为情涉险又化险为夷的幸运，我就神清气爽，感到人性的伟力和美好。这个真实故事，如若为路翎知晓，对他也定会是最大的慰藉吧！
世界并不完美，对可能完美的人和事物，尤须善待！有时候，完美是善待出来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