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人生无尽

作者:叶文玲




  “人生丰于书,生活丰于书。”
  1994年秋,在北京文采阁研讨《无梦谷》时,在对与会师友表示衷心感谢之余,我曾以这两句话,吐露了写书的初衷。14年过后,当我面对三部书稿并以《无尽人生》将它们集结时,我再次觉得这句话,就不仅仅是完成书稿的感喟。
  现在,再从头追述写作过程中那些逼仄的思绪,那些曾经不断拷问我的灵魂而使我昼夜难安的问题,已经用不着了。长期处在“语言尽头”的境地中俯首问心,且是无数个日夜的煎熬,毋庸说,写作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毅力。
  《无梦谷》完成之时,我尚没有写作“三部曲”的宏愿和缜密的思考,所以,第二部《无桅船》出版时曾易名《三生爱》。现在重新“回归”,只能说明:既然,用生命拥抱文学是我的宿命,所以,这三部作品,就是我难逃的“劫数”。
  朴素和真诚,是我踏上创作之途始识的第一块路标。经历了半个世纪之后,我为尚能握笔如故而庆幸。面对变化前进的文学,不改变,不更新,就意味着停滞和最终的被弃。尽管小说可以奇诡多姿地写,尽管如白驹过隙的时光,将我也变成了常常处于回顾和思忆状态中的“白发人”,但在我,要改变对文学的基本认定,那种认同生母视为生命的神圣观念,却是怎么也不能够的。
  文学,作为人类精神文化现象最具象又最敏锐的显示,即便在卸却了被硬加的政治负荷以后,她的社会作用仍然无可低估。作为时代的镜子,作为历史的引人入胜的教科书,文学,永远有着不容轻慢的地位。
  经历,是作家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我一直认为,磨难于我,是一笔因祸得福的精神财富。我们终于迎来了清明时代,我们不再把倾诉的意义仅仅停留在不吐不快或发泄怨怒中。何况,当今时代如此开放,宽容的目光和开放的襟怀,在解读和接受作品的心智上,都非昔日可比。《无梦谷》和《无桅船》出版后激起的一些反响,使我对此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从《心香》起始,我致力于表现一种文学的内蕴:美的存在、美的毁灭和美的生长。《无尽人生》也不例外。诸多的梦构成了《无梦谷》的诸多情结,《无桅船》中,主人公的精神漫游,实际上也是以梦为依托的。而《无忧树》,则是人生大梦的初醒,恰如题记所言,是人的精神涅 。
  大概自打有人类起,梦,作为人的一种精神活动,便像人所不可或缺的五官眉眼一样,伴着不同的人,不同程度地存在。关于梦,在文学中,也像爱和死亡一样,是最能引发人的情绪,也是最能触发大家共同思考的话题。这一切,当然是我后来发现的。在写作之初我只知道,梦,是我长长人生从来未能离弃的伴侣,它和文学一样,是我永远不能摆脱的缠魂之魇。梦构建了我的精神世界,它历经万劫而斑斓如新,星移斗转而永不风化。
  《无尽人生》题意的确立,使我再次清醒地意识到了小说的魂灵,更是对人生的一次验证。我不能不在心底铭记已故的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是他的那句人生真言,提供了我强大的精神动力。可惜的是,第三部书初稿完成之际,他已故去。现在,只能以此作为聊供先生案头一瓣心香,我既遗憾又感伤。
  大概所有的作家都是如此,一旦启开了心扉,写作就不是写,而是心河滚滚流淌而出,尽管很多滚流有声的,是被岁月沉埋得发暗的血泪,尽管其中的许多音符,是痛彻肺腑的悲歌或呼号,但我还是千遍万遍地说:写作,不仅仅是倾诉欲望的满足。
  “人生不可无梦,也不可长梦不醒!”如果因为预感到梦醒后的结局而不敢做梦或不愿做梦,那真不如痛痛快快做一个而死在梦中!命运之神布阵了生活中的一切,却偏偏不给人们剩下“假如”。无数个男人女人构成了无尽人生,我所道出的,只是千分万分之一。
  我曾无数次地说:美是文学的生命。一辈子,我都将恪守着对美的礼赞;一辈子,我愿让自己的劳动都化作一支白烛,永远端插在美的祭坛上。
  所有的写作,永远难以尽善尽美,所有的不尽意,都在一句祝福中——愿我们常诵真言,“皆得涅 ”。
  2008年8月6日于青岛滨海花园
  (此文系《无尽人生》三部曲之后记。三部曲为《无梦谷》、《无桅船》、《无忧树》,2008年11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