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为了这片土地
作者：金 梅
顾名思义，在过去人们的意念中，“北大荒”不但是一片广袤无际，神秘奇幻，更是遥远荒凉，人烟稀少的土地。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初期，十万复员转业官兵开进这片土地，经过多年艰苦卓绝的垦荒创业，才开始成为我国主要粮食生产基地。它所出产的大豆及其加工产品，由于品质优良，曾经名闻遐迩，远销海外。创业者们，也曾为此而骄傲了很长时间。然而，不进则退，以至自行消亡，这是任何事物必然遭遇的无情规律。自从八九十年代以后，我国实行改革开放，引进外资和先进设备、先进技术，特别是加入了世贸组织，在世界经济一体化和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原先的国有企业和民族资本，能否继续生存和发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这种生存环境，不只是我国政治经济领域中的领导者和企业家们，也是多数中国人所要面对和处理的难题。同样，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们，他所选取的具体题材，即便是不一定就与这种生存环境，及其随之而来的种种效应，有着直接的关连，但在创作者的观念中，却是不能忽略这种关连的。如果描写的题材本身，就与经济领域有关，那就更不能缺少这种环境观念了。否则，创作的作品就难以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和现实感。《龙抬头》一作的成功之处，就表现在作者在描写一个具体企业的生存发展时，用颇具世界性的眼光，处理和开掘了这个题材。
小说写的是，一个年代已久的国营工厂——北大荒雁窝岛农场浸油厂（以下简称雁窝岛浸油厂），从濒临破产的边缘，到起死回生，并向着龙头企业迈进的过程。作者并没有径行直遂地去叙述这个过程，而是以开阔的视野，敏锐的时代感和现实感，从生活本身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出发，多角度、多侧面地描写了由故事情节主体所衍生的，各类人物的反应，及其引出的诸多事件。这就把一个原本并不复杂的故事，铺叙得有声有色，引人入胜。作者也不取长篇小说的通常写法，先将我们在前面提到的，与发生小说故事情节有关的那些历史背景，进行铺垫性的描叙，而是开门见山，直奔矛盾冲突的核心。这就迅即调动了阅读者的兴致。雁窝岛浸油厂，由于市场萎缩，销路不畅，资金短缺，陷入了原料不足的困境之中。农场现任场长魏思来，在向上级一再伸手无果后，除了一味躲藏，又别无它法按期兑付赊欠农户的巨额豆款，致使摧要欠款的豆农与厂方的矛盾，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个别坏人挑动的群众开仓卖豆的冲突，虽有退休场长杨坚石的卧地阻挡之举，和上级免换场长而暂时得以缓和，但新任场长许诺作出的兑付欠款的承诺，也是没有资金来源的，不能不令人疑惑的承诺。况且，许诺所要面对的，不只是农场内部人心不稳这个小环境，更有合资企业霸王豆业集团，正在步步进逼，日益加大加强着争夺原料市场的力度这样一种大环境。
当雁窝岛农场陷入欠款危机之初，霸王集团迅即采取了“混水摸鱼”的策略，依恃其雄厚的资金实力，趁机抬高豆价，一面引诱农民出手现货，一面则哄骗缺乏原料的众多北大荒小型浸油厂，订购其按照虚假信息定价的期货，企图一举击垮雁窝岛及其周边地区所有浸油厂，以达到全面占领北大荒豆业市场的目的。直接拨乱其间的，则是由霸王集团派出的副总经理牛红。就是这个从雁窝岛出去的牛红，早就在这里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在许诺接任场长之后，她更以“经济汉奸”的心理和贪婪的欲望，加紧了把水搅混从中渔利的疯狂活动。她用高额回扣作诱饵，唆使农场外贸分公司经理邱菊，以离婚作借口，胁迫其丈夫魏思来，变卖用欠款收进的厂里急需的豆子。同样用经济利益，引诱小兴安浸油厂厂长麦芒卖掉豆子，在获得丰厚回扣的同时，又倾其所有资金，订购了霸王集团的期货。牛红并利用麦芒与丈夫许诺的婚姻危机，和许诺与往日恋人小雪的工作关系，制造种种流言，不断挑起麦芒的妒火，寻畔闹事，以收既败坏小雪的声誉，又使许诺在雁窝岛难以立足之效。她还利用其小叔子高新潮，一贯蛮横霸道，飞扬跋扈的恶劣品性，和不甘失去权力所产生的报复心理，陷害诬告许诺，必欲使其下台而后快。牛红如此等等的卑劣手段和活动，虽然不是直接出自霸王集团美国董事长艾尔兹的谋划，但其所要达到的目的，却正是他所期望的。小说《龙抬头》通过这些情节，真实而充分地写出了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市场竞争的激烈程度和残酷性。也逼真地写出了“经济汉奸”牛红者流的无耻嘴脸，和部分外商，在所谓“公平”、“公正”的市场规则掩盖下，只讲金钱，不讲道德的真面目。
小说的格调，是由它所刻画的主要人物的思想性格、精神境界和作者的描写态度所决定的。贯穿《龙抬头》故事情节始终的，是在雁窝岛浸油厂改制重组的前前后后，与霸王集团之间的较量和争雄。但作者的用意，主要不在这一较量与争雄本身，而是要从中写出许诺这一人物形象所具有的，改革创新精神和昂扬的民族气概。小说中有这样两个情节与场面：一个是，许诺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农垦局长吴新华免职之后，愤慨之余，虚应了霸王集团的高薪聘请。在艾尔兹的欢迎宴上，他以大智若愚故作老土的方式，嘲弄和痛斥了高新浪、牛红这对经济汉奸。另一个情节和场面是，艾尔兹策划举办产品展销会，特意邀请组建不久的北大荒豆业集团参展。许诺知道，这并非友好表示，而是一种挑畔，但他还是应邀赴展。令艾尔兹想不到的是，许诺是有备而来。早在筹划组建北大荒豆业集团之时，战胜实力强大的艾尔兹，即为其宏图大略之一。结果，在展销会上，北大荒豆业集团的产品，以其质、量俱佳的明显优势，压倒了霸王集团。客户们纷纷奔向许诺他们那里，咨询的咨询，订货的订货，相比之下，霸王集团展台前，则就冷落阑珊多了。许诺开创的事业，使一贯狂妄自大的艾尔兹，气焰为之锐减。有如小说题目意象的蕴含那样：一个有关我国农业工业化前景的企业，已像巨龙一般，开始昂首摆尾地腾飞了起来。《龙抬头》通过上述两个情节与场面，集中地表现和赞扬了作为中国新型企业家的许诺，敢于在外国资本家面前，傲然挺立、永不言败的民族气概。他在彼时彼地所流露的胜利者的大度与豪气，令读者为之一快，神旺气爽。可以看出，小说作者在刻画许诺这一人物形象时，有意识地将其敢于开拓创新的精神和昂扬的民族气概，这样两种思想品质，有机地联成一体，交汇互出。这在当下小说思想内涵的的开掘上，是有新意的。它启示我们：在当今时代（岂止是当今，在任何时候都该如此），国人欲在任何领域有所成就，开拓精神与民族气概，二者是缺一不可的。
《龙抬头》富于鲜明强烈的褒贬性。它以对比的手法，在赞颂许诺的同时，善意地鞭挞了农垦局局长吴新华和雁窝岛前两任场长，与改革开放的时代要求不相适应，甚至已成障碍的思想品格和精神状态。吴新华，是一个典型的，已经过时了的政治领导干部，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官油子。小说通过其他人物之口，准确地揭示和概括了这类人物的特征：他们“只知道为上级负责，就是不敢为下级负责，不为老百姓负责。……上头有人放个屁，就怕崩破了脑袋”，他们“政治懂得多，经济懂得少。口头上讲经济工作重要，又不真心支持经济工作”。他们“胆小怕事，就怕出点乱子对他不好看，就是不怕经济受损失”，“一有点事，就会撤干部，再无一点别的办法”。他们随风转舵，没有定见，“一个事情，小火候时有个基本态度，中火候时就没有准态度了，等到大火候时才态度明朗”。吴新华式的这类思想品格，依然存在于当今不少领导干部身上。所以说，《龙抬头》塑造的这个人物形象，具有非常现实的警示性意义。诚然，作为退休场长，杨坚石对许诺盘活国有资产的做法作出强烈反弹，本意不在导致其下台，但在客观上，他站到了反对许诺的人一边。他的言行，成了吴新华在许诺履新不久，又把他免职的因素和借口之一。无法到期兑付豆款而被免职的魏思来，是一个懂得农业技术和农田管理的农业干部。从传统意义上说，他又是一个勤勤恳恳，品行端正，不计个人得失的好干部。但作为一个领导者，他缺乏才干和魄力，也没有现实和时代所需要的，变革思维和经营理念与方法。不能说，杨坚石和魏思来（在一定程度上也可包括吴新华），没有振兴民族工业和农业的热忱，但如果一任其固有的思维模式行事，他们的热情，不可能变成经济腾飞的现实。小说通过对许诺、吴新华、杨坚石和魏思来等人物，不同思维方式、思想性格和精神境界的刻画，揭示了当前国企改革中所遇到的，在观念、体制、领导者的素质，以至人生态度等方面，急需调整和转变的诸多问题。而所作对比性描绘，进一步凸现了前面所说的，改革创新思维和民族气概，二者不可缺一的小说的意蕴。
《龙抬头》将主要故事情节，与相关人物在爱情、婚姻、家庭生活上的矛盾纠葛，有机地交织在一起，既反映了国企改革所引起的，社会影响的广泛性和深刻性，也写出了在市场经济浪潮中人性形态的复杂性和变异性，从而开拓和深化了小说的内涵。邱菊采取在外留宿，一再拒见的方式胁迫丈夫，固然是牛红设计的圈套，但也反映出她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经不起金钱诱惑的人性弱点。许诺与麦芒，早就感情破裂，但他下决心离婚，麦芒给他的改革大业制造了种种不利影响，以及她人性恶一面的暴露无遗，则是一个直接的动因。
笔者在阅读小说《龙抬头》的过程中，不时闪现于脑际的，是这样一些意念：为了这片土地；为了改变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生存状态；为了这片土地与国家和民族命运的紧密相连……这些意念，来自于小说故事中称颂的许诺、小雪等人物形象，也来自于作者对其描写对象的情感之感染。作者对于北大荒的广袤大地，满怀豪情与挚爱，对于将这片荒原变成沃土的人民，及其由这片土地所孕育的博大胸襟，怀有深沉炽烈的崇敬之情。还有缘于上述之情的，作者在小说字里行间所学渲染的，北大荒所特有的泥土气息。——这是只有作者在真正地拥抱和了解了北大荒这片土地上的全部事物之后，才能产生的思想艺术景观。而这一切，又都与小说故事和人物，融成了一个整体。
在情节的组织结构上，《龙抬头》是一部节奏紧促，险象环生的小说，读来扣人心弦。书中高扬的创新精神和民族气概，又令人振奋，坚定信念。只是小说后半部分有些情节的出现与进展，显得突兀和不够清晰。如北大荒豆业集团成立后，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具备了战胜霸王集团的优势的，从情节的发展上说，描写得还得不够充分。再如，深爱着小雪的草根，当他知道已经不能获得小雪的爱情后，就很轻易地把感情转移到了才认识几天的小英子的身上，如此描写青年男女间的情感纠葛，也是否简单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