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梦从此处飞去
作者：金 梅
乍浦在浙沪接壤处，长江三角洲南缘，如今只是浙江省嘉兴市所隶县级市平湖下属的一个乡镇，但它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岁月，曾为国内外目光所关注。据考古发掘的遗址显示和历史文献记载，在距今约一万年前的“第四纪更新世”，现今的长江三角洲及其范围内的杭嘉湖地区，还在一片汪洋之中，而从那时以后的三四千年间，经过无数次的海侵、海退，和这一期间大量长江泥沙的倾泄与堆积，才逐渐形成了长江三角洲的沃野平原。当初，这一平原的南缘，较比现在，还要往南延伸数十里，直到现在杭州湾中的王盘山。就是说，五六千年前，王盘山以北的海域，也曾是一片沃野。其间，自东至西，曾有过东顾城、宁海镇、望海镇、马嗥城等繁闹城镇。东汉时，东顾城曾是海盐县的县治呢。直到公元四世纪东晋时期，王盘山一带还是杭州湾北岸的重要门户。由于其地理位置重要，朝廷在此屯兵扼守。只是在此后的五六百年间，由于长江南岸的沙嘴发育加快和往南往东延伸，形成了喇叭形的杭州湾口，从而改变了东海这一带海水的流向和力度，致使杭州湾北岸所受到的潮汐侵蚀，急遽加剧，迫使其海岸线步步向后（往北）退缩到现在的金山、乍浦、海盐一线。这在宋代嘉兴人鲁应龙所著《闲窗括异志》中有详细记载。这说的是杭州湾海岸线的沧海桑田、桑田沧海。就人文史而言，约在距今7000—5600年前，在现今长江三角洲范围内的杭嘉湖及其乍浦一地，就有史称越族的祖先，从事渔猎耕稼，繁衍生息。在乍浦区域内考古发掘发现的戴姆墩古文化遗址，则又显示，早在5300—4200年前，这一带已进入新石器时代，属于能够制造形制规整、表面光亮的漆黑色陶器，农业发达，考古学上称之为“良渚文化”的时期。
乍浦之名，始见于唐贞元五年（公元789年）。其时，由于前面所说的海侵作用，原先离大海尚有数十里之遥的乍浦，已开始凸现于离海岸线不远之处。这一地名的由来，与水有关。古时候，凡内河通海处称之为“浦”。乍浦东南数里滨海处有蒲山（亦称里蒲山），隔海相望，则有外蒲山，中间相隔的五六十米宽阔水面，形成一条内河，向西通往海盐县境内的白塔山。这就是古时存在过的河道横浦。里外蒲山之间，俗称“浦门”，系船舶出入的门户。外洋来的商船，只有驶近里外蒲山，方能见到和进入浦门。“乍”者，方也，始也，初也；由于只有初始见到了里外蒲山，才能进入浦门之故，附近的方域才名之为“乍浦”。这一地区，夏商周三代为扬州之域，自秦至明，一直隶属于海盐县。唐会昌四年（公元844年），朝廷已在乍浦设置镇遏使，以镇守海疆和征收器甲粮饷。南宋初年置征税和烟火公事官。元置市舶司，开港贸易，是我国较早实行对外开放的口岸之一。明嘉靖年间，乍浦及其现今所从隶的平湖市境，才由海盐县东北境（包括武原、齐景、大易、华亭四乡）析出，另行建县。
清康熙年间，乍浦成为长江中下游以至闽、粤进出口货物的集散地。来此贸易的，有日本、越南、泰国、印尼、菲律宾、文莱等国家的商人。该地原以出口土布为主，后由康熙帝敕定，以生丝和绸缎出口日本，采办该国洋铜用来铸钱。为了便于管理和针对日本限制中国采铜商船，清政府并规定其他地方的船只，若去日本采办洋铜，亦须经由乍浦港启航和返回原地。在清代对外贸易中，乍浦曾一度独占鳌头。当其繁盛之时，可谓商旅云集，番舶辐辏，一派滨海都会的景象。但到清朝末年，由于沙滩淤积，不便泊舟，乍浦港日渐萎缩。尤其是鸦片战争后，上海成为通商口岸，它就更形萧索了。新中国成立后的20多年间，虽曾拟订过改扩建乍浦港的方案，但因历史条件而未能实现。上世纪80年代后，我国实行改革开放，改扩建乍浦港的工程，才提上议事日程，并切实实施。现在，这里已成了国家一类开放口岸。
清乾隆年间，自乍浦出口的20多类货物中，有书籍一项。而在出口的大批书籍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内有我国最伟大的古典长篇小说《红楼梦》。乍浦对外贸易的主要去向，是日本的长崎。日本江户时代，长期在长崎与乍浦间从事日清贸易的日本商人“村上”家，写有记录其对外贸易情况的《村上文书》。据该书记载，乾隆五十八年十月二十日（公元1793年11月23日，日本宽政六年），有南京王开泰属下的“寅贰号（番）船”，从乍浦启航，于十一月初六日（12月9日）抵达长崎。在其所载67种图书中，有《红楼梦》9部18套。（其他著名的典籍还有《十三经》、《四库全书目录》、《尚书》、《周易》、《前后汉》、《三国志》、《通鉴》、《史通》、《金石录》、《随园诗话》、《剪灯》、《群芳谱》、《书画谱》、《十竹斋画谱》等。参见日本长崎图书馆渡边文库藏《宽政六年寅贰番南京船书籍名目》表，陈宰著《东山丛谈》附录，香港金陵书社出版公司1999年12月第1版。）西洋翻译《红楼梦》（且是片断），尚在百年之后。因此说，《红楼梦》最早是从乍浦走向世界的。由著名红学家李希凡、冯其庸主编的《红楼梦大辞典》，采用了王开泰“寅贰号船”于1793年将《红楼梦》从乍浦运往日本长崎的说法。该辞典中并说，“寅贰号船”运去的《红楼梦》，当属此前一二年才由程伟元、高鹗修辑、订误、补足的一百二十回本的“程甲本”、“程乙本”系统。1993年10月，乍浦镇为了纪念《红楼梦》走向世界200周年，在当年乍浦港码头建立的“海红亭”正式落成。蒋和森、王利器、孙逊、魏绍昌、蔡义江等红学名流和众多红迷，纷纷从各地前往乍浦，观看“海红亭”，踏访“寅贰号船”承载《红楼梦》出海的码头。这说明，红学界已普遍认同，乍浦是《红楼梦》走向世界的起点。
两年前，笔者作杭州湾之行时，先是在平湖市内参观了该市为缅怀乡贤建立的李叔同纪念馆，又南下乍浦镇，寻觅与李叔同先祖有关的遗迹，到外蒲山面海一角，拜谒该镇所建的，将李之文才、学名与汹涌波涛融为一体的“文涛亭”。当然不会忘了此行的另一目的：观赏“海红亭”。该亭位于乍浦镇东南九龙山一景的灯光山南麓。背靠青山，面向大海，双顶六角，全由浅红色迎晖石筑成，雄伟壮观。亭名和正面石柱上的楹联：“梦从此处飞去渡碧海青天散落大千世界；石自那边袖来幻痴儿 女真情万劫不磨”，系由时任中国红学会会长的冯其庸先生题写。亭子背面石柱上的楹联：“绛雪融融青埂流芳别乍浦；炉烟袅袅红楼寻梦到长崎”，则由著名作家和红学家端木蕻良先生撰写。矗立于亭子中央的“红楼梦出海纪念碑”，碑基设计为船形，想是为了象征《红楼梦》最初走向世界时的情景吧。碑名由书法大师启功先生题写。背面刻写的文字，叙述了《红楼梦》出海的经过。亭子上方镂刻的红楼中的人物、花鸟，以及曹雪芹像、出海船只等30余幅浮雕和镂空雕，图像造型逼真，栩栩如生。在“海红亭”正面10米处海滩上，有一巨石，上刻由冯其庸先生书写的“红楼别浦”四个大字，给人以幽远久长的遐思与豪兴……“海红亭”及周围的种种景致，又无一不在向世人提醒：《红楼梦》这部中国最伟大的小说，确是在200多年前，从杭州湾北岸的乍浦镇牛角尖码头走向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