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两生花:丁玲与波伏瓦

作者:李美皆




  丁玲,1904-1986。波伏瓦,1908-1986。无疑,这是20世纪最杰出的女性中的两位。她们的生命几乎是共时的——出生只差四年,谢世在同一年。她们差不多是两生花。她们都有着强烈的个性和执著的追求,然而,人生的际遇和生命的终局却是那样的不同。她们生命形态的对比中蕴涵着太多令人感慨的东西。
  丁玲出生在湖南一个没落的封建世家。波伏瓦出生在巴黎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以全球化的视角来看,巴黎相当于大都市,湖南相当于外省或乡下。然而时代却是同一个如火如荼的时代。
  “五四”运动发生时,丁玲参加了游行、讲演、剪辫子等学生运动。17岁时赴上海,考入共产党人创办的平民女校。18岁时在母亲的支持下与表哥解除婚约。19岁时结识著名的共产党人瞿秋白,并经其介绍进入共产党创办的上海大学中文系学习。这足以证明,丁玲在那个时代是一个颇具先锋意识的“新女性”。
  同样19岁时,波伏瓦发表了一项个人“独立宣言”,宣称“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她们的追求是一致的,她们都具有强烈的女性独立意识和个人意志。
  1924年,丁玲20岁,从上海来到北京,在北京大学等旁听文学课,并结识了胡也频。21岁与胡也频结婚。至此,丁玲有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1929年,21岁的波伏瓦与萨特共同参加中学哲学教师资格会考,在准备口试时相遇。会考的题目是《自由与偶然》,似乎暗示了他们的相遇,也暗示了他们的一生。考试结果是萨特第一,波伏瓦第二,两人同获哲学教师资格。在几个追求者中,波伏瓦选择了萨特。萨特是波伏瓦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终生的伴侣——虽然为了保有个人自由,他们并没有缔结传统的婚姻关系。
  她们都在21岁将自己的人生拓展,将生命之门打开,让男人进来。她们的生命将因而变得完美或残缺,尚未可知。
  1927年,丁玲23岁,写出了她的处女作《梦珂》和成名作《莎菲女士的日记》,从此走上文学创作道路。顺便一提,在现代作家当中,似乎存在着一个“23岁现象”,除了丁玲,还有张爱玲、曹禺等,都是23岁写出重要的作品,一举成名。在大半个世纪之后,中国女作家才重新开始个人化写作,重新开始书写女性的隐秘内心,觉得新潮前卫得很,实际上,没有一个写得过丁玲。在网上,甚至有人拿丁玲与木子美做对比,由此可见其个性、前瞻性以及时代的挑战性。在人性与女性的解放程度上,年长4岁的丁玲丝毫不在波伏瓦之下。
  1931年,波伏瓦23岁,大学毕业,开始担任中学哲学教师,并开始写作,决心成为一个名作家。1943年,波伏瓦发表第一部小说《女客人》,同年离开教学工作,开始职业作家的生活。
  公允地说,波伏瓦的文学起点不如丁玲高,波伏瓦的才华也逊于丁玲。
  与胡也频结婚以后,丁玲才遇到她刻骨铭心的爱人冯雪峰。冯雪峰当时已是地下党员,因为爱“所爱之所爱”,丁玲在冯雪峰指引下,一步步向革命靠近,向政治靠近。丁玲有一颗莎菲的灵魂,但冯雪峰严厉的爱如无法拒绝的权力意志,使丁玲莎菲时代的个人情感渐渐淡化,终于由一名新女性、性情女作家,变成一名革命女性、革命作家。但冯雪峰与丁玲并没有成为革命伴侣。
  在参加左翼作家联盟的同时,丁玲的创作由“莎菲”时代转向“革命加恋爱”题材,向革命文学靠近。1931年,胡也频成为“左联烈士”,丁玲“化悲痛为力量”,开始接手主编左联机关刊物《北斗》。创作上,丁玲也摆脱了“革命加恋爱”公式,力图用革命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正面描写阶级斗争现实。1932年,丁玲加入中国共产党,下半年出任左联党团书记。这是丁玲政治生涯的开始。
  在失去胡也频和冯雪峰之后,第三个男人来到了丁玲的生命中,这是一个给她带来耻辱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无辜的男人。丁玲之所以在1931年和冯达住到一起,是因为她需要一个人来照顾自己的生活。他们过了3年平静的生活,直到1933年,一起被国民党特务绑架,在南京软禁3年。1936年,在党的营救下,丁玲逃离南京。同年赴陕北,受到党中央领导同志的欢迎。
  在丁玲把自己的命运与党的命运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波伏瓦把自己的命运与一个男人、一种哲学结合在了一起,这个男人就是萨特,这种哲学就是存在主义。对于波伏瓦来说,萨特就是存在主义,存在主义就是萨特,萨特和存在主义是不可分的,因此,她把爱和人生价值最大限度地统一了起来。尽管萨特与波伏瓦在一起,相互之间智慧的满足远远大于爱欲的满足。但波伏瓦依然终生深爱着萨特,终生贯彻着他和她的存在主义,在相对的意义上,她既没有因为爱而失去自我,也没有因为自我而失去爱。
  她们都在经历,在寻求女性生命的圆满——在形而下与形而上之间,在男人和主义之间。她们的主义往往与具体的男人有关,不同的男人和不同的主义,将决定不同的她们。这就是她们生命的发展轨迹,并不因其杰出,更不会为男人所主导。不同的是,波伏瓦奉行的是自己肯定的主义,她的主义是和男人一起到来的;丁玲则没有那么肯定,她的主义是后男人而到来的。
  到达陕北,意味着丁玲革命和创作的新开端,以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为界分为前后期。前期主要从事实际工作,为抗日救亡服务,同时,还创作了《我在霞村的时候》《三八节有感》《在医院中》等作品。丁玲那一时期创作的现在看来仍然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于主旋律都不是那么贴切的,也可以说有点“反骨”,可能那颗“莎菲的灵魂”还在抬头。
  1942年,38岁的丁玲与25岁的陈明在人们的嘲讽和挖苦声中结婚了。丁玲依然是多么有个性的女人啊。陈明是丁玲生命中最后一个男人,也是伴随她到生命终点的男人。
  1942年,丁玲还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其后,响应号召,开始思考如何写好工农兵的问题。丁玲创作了一系列表现工农兵的作品,其中《田保霖》受到毛泽东的大力表扬。中国知识分子自古便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传统,何况毛泽东还是那么具有征服力的一个男人,丁玲对革命更加投入。1946年,土改开始,丁玲立刻请求参加土改工作队。丁玲深入农村,与农民群众打成一片,1948年,描绘土地革命壮丽图景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完稿了。现在看来,这部在1951年获斯大林文学奖金的小说,除了中学课本里称为《果树园》的那一段描写李子俊的女人较为成功外,其他在文学性上并没有什么。而这个李子俊的女人之所以写得成功,还是因为调用了与“莎菲”一脉相承的精神资源。
  1946-1949年间的波伏瓦在干什么呢?在二战之后的冷战局势下,萨特希望找到一条既非社会主义又非资本主义的中间道路。波伏瓦虽然对政治不感兴趣,也陪着萨特进行了一些社会政治活动。1946年,波伏瓦开始写《第二性》,用了两年的时间。这期间,她还伴随萨特频繁出访。波伏瓦对观光有着超常的兴趣,常常徒步或骑自行车考察风情景物。与此同时,丁玲正在深入农村考察土改。相比之下,这两种考察的不同正好见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生活特性上的区别。
  1947-1948年间,波伏瓦三次赴美国,第一次是去讲学,后两次是去探望她在萨特之外的另一位重要的情人——美国作家NelsonAlgren。去美国讲学是她第一次离开以萨特为中心的小资产阶级文人圈子,当她和男人们坐在一起侃侃而谈的时候,还是作为“萨特的女人”被注视的。美国女性给波伏瓦留下非常退化的集体印象:她们仍然是家庭妇女。二战之后的美国的确是妇女运动的一个低谷。波伏瓦在审视美国女性的地位时,想必也将自己与萨特的关系放置其中了,毕竟,她与萨特的和谐中有着不平等的部分。《第二性》的写作始于自我分析的冲动,但已经39岁的波伏瓦清楚,她不能浪费时间去写一本只与自身有关的书了。波伏瓦的美国之行与热恋事件对《第二性》的写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她由最初自我剖析的设想,转化为报导性的专题考察,最后,完成了一本具有学术意义的专著。这本书成就了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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