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关于邵洵美
作者：艾 以
关于鲁迅和邵洵美的交恶，我们从《鲁迅全集》看到，主要还是邵洵美的一篇文章激怒了鲁迅。用鲁迅的话说，是邵洵美“飘飘然的论起‘文人无行’来了”，用大富豪的口气，去奚落贫穷的文人。于是，鲁迅在《登龙术拾遗》一文中给以还击：“穷小子想爬上文坛去，有时虽然会侥幸，终究是很费力的；做些随笔或茶话之类，或许也能够捞几文钱，但究竟随人俯仰。最好是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陪嫁钱，作文学资本，笑骂随他笑骂，恶作我自印之。‘作品’一出，头衔自来，赘婿虽能被妇家所轻，但一登文坛，即身价十倍，太太也就高兴。不至于自打麻将，连眼梢也一动不动了，这就是交相为用。”
鲁迅这里说的“富岳家”、“阔太太”，指的就是邵洵美。邵洵美之妻盛佩玉，是清末邮传部大臣盛宣怀的孙女，他们原是姑表姐弟，亲上加亲。邵洵美和他的父亲两代都是盛家的女婿。邵洵美的生母是盛宣怀的女儿、盛佩玉的四姑母。邵洵美的祖父邵友濂，在清朝是封疆大吏，两家都是豪门贵族，应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何况他们还是表姐弟，青梅竹马，萌生爱情，结为连理，无可非议。
此后，鲁迅不断地将文字集中在“富家女婿”上。在《花边文学》的《中秋二题》中说：“……给富翁当赘婿，陡了起来的，不过这不能算是体面的事情。”为此，1989年第三期《鲁迅研究月刊》发表了杜显志的文章：《关于“邵洵美”的补充和更正》一文，认为“邵洵美的生母盛氏是盛宣怀的四女儿；盛佩玉的父亲是盛宣怀的长子；邵洵美是盛佩玉的表弟。”这样看来，邵洵美夫妇同是盛宣怀后人，都是有钱人，不存在邵洵美高攀的问题。杜文又说：“鲁迅不厌其烦地提到富家女婿，可见鲁迅对邵洵美是非常愤怒的，愤怒而使理性沉睡。”
其实，鲁迅的文章发表后，当时就有人在报上发表文章，表达不同意见，认为“做一个富家的女婿并非罪恶”。
前不久，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邵洵美夫人盛佩玉的《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长篇传记，这本书可以帮助我们对邵洵美有个比较全面的认识。
邵洵美虽出身名门，但据盛佩玉回忆，她和邵洵美青梅竹马，自相识、结婚到他病逝的40多年的共同生活，自认为她丈夫并非“纨绔子弟”，从不吃喝嫖赌，一生除了读书、买书、写书、译书、出版书，别无他求。他的丈夫重友情，轻金钱，物质财富在他眼中微不足道，为了接济朋友，甚至是不相识的文人，他赔光了自己继承的家产。她说她的丈夫是一个“书呆子”，他完全不谙家务，却善于用美好的文字滋润妻子的心。
我们或许可以这样想，夫妻之爱，其言也善。但是，关于邵洵美对鲁迅的态度，我们倒可以从贾植芳先生写的《我的难友邵洵美》一文中有所了解。这里写的是在50年代他们一同坐牢时的一次谈话，邵洵美郑重其事地对贾植芳说：“贾兄，你比我年轻，身体又好，总有一天会出去的。我有两件事，你一定要写一篇文章替我说几句话，那我就死而瞑目了。”
他说的两件事，一件事是1933年接待萧伯纳是他出的钱。第二件事是：“我的文章，是写得不好，但实实在在是自己写的，鲁迅先生在文章中说我是‘捐班’，是花钱雇人代写的，这真是天大误会。我敬佩鲁迅先生，但对他轻信流言感到遗憾!这点也拜托你代为说明一下才好。”
看来，邵洵美对鲁迅还是敬佩的，将鲁迅对自己的态度，只认为是“他轻信流言”而“感到遗憾”!
邵洵美1923年出国留学，在欧洲生活、学习多年。他最初崇拜古希腊女诗人萨福，以后又对提倡唯美主义文学的先驱拉斐尔派诗人史文朋、罗赛谛等顶礼膜拜。1926年从欧洲回国，组织文学社团狮吼社，出版《狮吼》杂志和“狮吼社丛书”，1929年在上海创办金屋书店，并主编《金屋月刊》。1930年在上海开办时代印刷公司。1932年创办《论语》半月刊和英文学术刊物《天下》半月刊，1934年编辑《人言》周刊，拥有杂志11种。
邵洵美的一生，在自编的刊物和其他各报刊发表了大量诗歌、散文和译作，同时也出版了大量的诗集、散文、文艺论著和译作。数量之多，足以使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邵洵美的兴趣十分广泛。他除了爱诗、爱书外，他也非常爱画，他在欧洲留学时结交的朋友中，有很多是学画的。如徐悲鸿、江小鹣、常玉等，他本人也对绘画有浓厚的兴趣，有一段时间还和朋友一起天天去画苑做人体写生的练习。他虽然没有在绘画艺术领域发展，但他对艺术鉴赏方面有坚实的基础。同时在这一领域作出很多贡献。尤其是漫画，所以有人说，中国的漫画，如果没有邵洵美，没有时代图书公司，中国的漫画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发展。在邵洵美一生中，结识了不少画家朋友，如叶浅予、庞熏琴、张光宇、黄苗子、鲁少飞、郁风夫妇等。
邵洵美还是集邮家，这也可以理解，他和他的父亲都是盛家的女婿。盛宣怀是清末邮传部大臣，作为他的孙女婿的邵洵美爱上邮票，乃情理中事，因为邮票也是艺术品。据《邵洵美年表》记载(我同时也从邵洵美的侄儿邵林先生那里得知)，他在抗日战争中期的1941年就开始集邮。在1943年9月写给一位集邮家张赓伯的信中提到“炎夏虽过而秋老虎依然热得可怕，每日裸体在家，邮瘾大发，古人踏雪寻梅何等风雅，若披汗访邮岂非笑话”。可见邵洵美对集邮的兴致。据说，邵洵美集邮以“未见经传”为目标，由此可以想象邵洵美为集邮将要花去多少财力。50年代初，政府提出改组上海的时代书局，公私合营，由于有的股东不同意，书局关门。邵洵美无所事事，即潜下心来研究邮票和篆刻。
爱书的人往往会爱上藏书票，邵洵美是中国现代文人中最早使用藏书票者之一，曾一度沉湎其中。有人说，要不是他的兴趣过于广泛，不像叶灵凤对藏书票那样专一和痴迷，否则，以他“文坛孟尝君”的财力和影响，中国藏书票的前景可能会另有一种景象。
1949年5月24日上海解放，像邵洵美这样身世和行状的文化人，他所面临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可想而知。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后不久，他以“敌特嫌疑”的罪名被捕，四年后释放，牢狱生活使他身体状况恶化，极度病弱，家境日益贫困，以变卖家当度日。1966年“文革”开始，邵家屡遭抄家，出版社的预支稿费停发，生活濒临绝境。1968年春，邵洵美在贫病交加中死去，年仅6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