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迷失于两性之间的《青泥莲花》
作者：李惠敏
以笔者的孤陋寡闻，整部表现同性恋题材的作品在以往的阅读中还不曾见过。女作家吉霞以其新著《青泥莲花》(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年出版)大胆涉足了这一奇异而又神秘的领域，不能不令人钦佩她的勇气；而作品在描绘女同性恋者的性心理方面所表现出的细腻与真切，又让人心折。作者与笔下的人物感同身受，有相当的理解，但并不迷恋、偏袒，在感情的投入中，又有着不可或缺的清醒和理性。
作品为我们展示了几个带有同性恋倾向的女性的生活与情感，让我们看到了在当今社会中不甚被人关注的某一人群，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是比较陌生而神秘的一群。以此为凭依，作品着力表现的是主人公青泥莲花的性爱历程，其同性恋倾向形成的过程及内心的兴奋与困惑、沉迷与不安、快活与自责。
作为一种与异性恋、双性恋不同的爱恋方式，同性恋的形成自有其内在的轨迹。作品通过对青泥莲花的时断时续的生活片断的展示，为我们复原了主人公的性心理发展轨迹。儿时玩打仗游戏，同性的玩伴芬芬救治她这位“伤兵”的时候，在她屁股上所打的一针，是莲花“最幸福的时刻”，虽然那个时候，她也许还不知“同性恋”为何物；在高中时，对好友芬芬“亲一下”要求的茫然的拒绝，其实是传统的异性恋观念对她束缚和压抑的结果。由此而产生的罪恶感一直伴随着青泥，是她无法挣脱的梦魇；大学时与同学连花的相好，首先是同学之间的亲密的友情，基于这种友情，在有了肌肤之亲后，青泥莲花对连花的感情有了质的飞跃，超越友情而上升为一种爱。连花的声音在青泥听来充满柔情和诱惑，被连花搂着的时候，青泥觉得自己软得像面条。当被连花抚摸的时候，就仿佛一股清风掠过。为了经常感受这种让人心醉的感觉，只要两个人晚上能呆在一起，青泥什么都愿意做。当连花与孙强“好”上之后，起初她无法接受这一现实，继而基于对连花的爱，又想方设法成全二人的好事。除了连花，她不想去爱别人，也不会去爱别人。大学四年里，她只想守着连花，守着那份似有似无的爱。甚至为了让连花能够留在海市，留在孙强身边，青泥心甘情愿顶替连花的名额来到了连花的家乡黑龙江。应该说青泥对连花的爱情是相当纯真、执着、无私的，也是十分痴情、感人的。我们无法否认这是一种美好的情感。毕业工作之后，与刘秀云之间同性恋关系的建立，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刘秀云与连花长得有些相似，是一种移情作用的结果。从中亦可看出青泥对连花的爱之深。
虽然在与连花、刘秀云的同性恋关系中，青泥在生理、心理上比较陶醉，如沐春风，兴奋莫名，但传统的观念加之于她身上的罪恶感始终不曾完全消失，它仿佛弗洛伊德所说的“超我”，在监视着青泥的所作所为，让她在兴奋之后，又陷入一种自责和不安之中。当第一次被芬芬亲吻之后，正是基于“女的怎么能亲吻女的呢”这样一种传统观念，她拒绝了芬芬再次亲吻她的恳求，虽然她当时是“茫然”的，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在与连花的缱绻缠绵中，也许是过于沉醉，同时还由于与连花的关系还处于“初恋”阶段，仅限于肌肤之亲而不再有更亲昵的举动，使青泥还没有感到自己行为的“反常”，因此还不曾产生自责与不安。然而在与刘秀云有了更亲密的肉体接触后，尽管当时也能让青泥陶醉，可静下心来，在夜深人静睡不着时，青泥就会想到“下流”、“无耻”几个字，甚至会躬身自问：“我真是个下流无耻的女人吗?”这使青泥处于一种困惑、矛盾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也削弱了同性恋行为所给予她的快感与满足。当她从彭彭那里体味到了男人的滋味之后，于是毅然从同性恋中挣脱出来。
同性恋者绝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诸多因素作用的结果。考察青泥的心理轨迹，其同性恋倾向的形成有两个重要的因素，一是自恋，一是对男性的敌视，当然后者所起的作用要更为明显和直接一些。其实每个人多少都有些自恋倾向，自恋并非一定会导向同性恋，而要视其程度而定。自恋绝非是孤芳自赏，由己推人，这种自恋行为也可转化为对同性的赞许和欣赏。作品描写青泥莲花在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屁股很好看。“屁股”在这里作为女性的一个性敏感的部位有着象征的意义，就是“性”的象征。也正因如此，作品多次写到青泥的屁股，从游戏时的扎针，到报到途中的“屁股事件”，再到洗澡时对屁股的欣赏，每一次描写都充溢着丰富的性信息。如果自恋情结过于执迷，不能同时拥有“恋他”意识，那么该种自恋就很易于向同性恋倾斜。在现实生活中，青泥莲花身边也不乏异性，但这些异性均无法唤起青泥的异性恋欲望，因为她对男性并不感兴趣。其实男性并不曾伤害过青泥，她对异性的反感缘于母亲平时对她的责骂。在小的时候与伙伴玩耍回家晚了，青泥常被母亲责骂：“成天去钻那些洞洞，要去养汉子啥?!”等到上大学以后知道“养汉子”的实际意义后，有时见到一个男人，就会想到“养汉子”这个词，使她本能地对汉子产生生理上的反感，以致不喜欢男人。此种对男性的嫌厌虽说事出有因，然毕竟不是基于对男性的切身体会和感受，因此根基并不牢固。这也就难怪她在彭彭那儿领略了男人的滋味后会放弃与刘秀云的同性恋而意欲与彭彭结婚。当然，在这一转变过程中，传统的异性恋观念也在潜意识中发挥着作用。
作品在描写青泥的转变时，也描写了王涛的转变，两相对照，还是颇有深意的。作为青泥办公室的同事，王涛是青泥的追求者，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并不能唤起青泥的激情和爱心。在追求青泥未果，而从刘秀云那儿体味了女人的滋味后，王涛闪电般地与追求自己的小崔结了婚。也许这就是彻悟的结果。通过青泥与王涛的转变，也许作品意在告诉读者，这才是人生之常，这才是人性之常。
在作品的结尾，青泥死了，表面上是煤气中毒，其实是自杀。这一结局表面突兀，出人意表，然又在情理之中。
小说主人公叫“青泥莲花”，似乎是在向世人昭示她的人生理念——“出淤泥而不染”，彰显自己的高洁与无瑕。遗憾的是，置身浊世，身既无法超凡脱俗，心灵亦由于传统观念的羁绊而无法飘逸空灵，无法赢得更多的自由，以至不上不下，处于两难境地。这也就难怪悲剧的发生了。
当今世界，同性恋现象日渐普遍，正在成为一种向传统的一夫一妻制挑战的力量，成为抵抗异性恋霸权的反叛力量，成为在世界的各种文化和各种社会中建构新型人际关系格局的建设性力量。如何来看待它，也许著名性学家金西的话会给我们一些启示。金西曾经说过：惟一不自然的性活动是不能实行的性活动。金西的观念表达了现代社会性规范的思想精华。在进入现代之后，性观念发展变化的一个趋势是：认可所有的性活动方式，只要是在生理上能够实行的，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是不是一种异端邪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