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女性歌呤是人类精神生态的复归

作者:王岳川




  从中国的诗歌发展来看,女性诗歌在当代尤其是20世纪后期有很大进步。传统男性中心观认为,女人无史。中国的“二十五史”中,所有的历史主体都是男性,这一历史长期丧失了公正性。不管是鲁迅的“吃人”说,还是很多历史学家所说的女性身份被抹杀,仅仅变成性取向的符号。这些都告诉我们:女人无史——历史规则的制定者是男性,历史的主体是男性,历史的书写者是男性,表现的客体是男性,历史阐释的权力者也是男性。女性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像李清照那样变成男性书写语码的一个分子,她只能成为男性叙事话语中的,用男性的语气、男性的语感、男性的语言、男性的意象去书写,这才成为所谓的被男性社会认可的“女诗人”。这当然很不公平。
  事实上,对女性写作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看法,认为女性写作是自杀。我们知道,男性写作是“不朽”(三不朽)——立功、立言、立德。但女性写作是自杀。我们曾经有许多女诗人、女学者在写作当中“为伊消得人憔悴”,在写作时丧失了她的青春年华……那么,女性写作究竟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进行?一种是以男性话语方式写作,她获得的可能是男性话语所认可的一种指纹和身份;或者用身体的方式进行写作,她可能获得了身体,但丧失了灵魂。这里凸显的是写作中的身份意识。身份意识有两种,一种是“看”,一种是“被看”。看,是谁在看?中国面对西方或者整个东方面对西方话语时,东方被女性化而成为被看;或女性面对男性写作时更加雄性化,事实上无论是过分女性化或过分雄性化都是对女性身份的伤害。更加雄性化或性对抗化所导致的女权主义写作成为了一种对抗的方式。但女权主义写作也许不是最佳的女性写作或身份写作方式,而是另一层面对男权社会的认可式臣服。我认为最佳状态的女性写作应是“主体间性”写作,因而我在这里对舒婷表示充分的尊重,她在《致橡树》里告诉我们,现代社会男性和女性是一种肩并肩的、平视而不是仰视或者敌视。或许,前现代的女性写作是李清照的“在帘几底下,听人笑语……”;现代的写作可能是“面对面”的平等对话;后现代的写作被某些人称之为下半身写作。我所张扬的女性写作方式,应该是主体间性的面对面的写作,还原男性和女性非敌视状态下的“生态写作”。“生态写作”就是说,这个社会如果只有男性写作,就太单调、太机械化、太竭泽而渔,太工业社会的强权话语。正是由于女性的写作的介入,使人类的文化精神生态获得新的平衡,人类的情感、欲望、主体和意志得到更高层面的整合。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的写作或思想解放时期的写作,有一个公式:上面的分子是诗歌,下面是分母,是人。用分子和分母相除的话,人就是诗,诗就是人。到了今天,这个分母无穷增多:欲望、金钱、躯体、下半身……上面还是诗歌,于是相除的结果,诗歌会越来越小,诗歌会越来越不重要。分母增加得越多,诗歌就变得越渺小;当分母无穷大的时候,诗歌就消失了。我认为,过去是“诗歌时代”变成是“散文时代”,“散文时代”又变成了“小说时代”,“小说时代”更衰落到了“传记时代”。下一步应该是什么呢?我认为,按照结构主义方法的叙事循环,下一步重新又会是一个全新的“诗歌时代”。时间将在2010年。有人会认为,这或许是一种过度理想主义。非也。我坚信人类如果丧失了诗,人如果读的都是掺了假的虚构叙事,读的全是散文式的兑了水的诗意残片,或者是所谓真实的传记(其实也非真实)中的“戏说”,那么这个非人世界的意义消解,将是几何级数增长的。未来的诗歌是一种多元化的诗歌,女性的声音将变得越来越明亮。无疑,女性在一种身份的缺席、身份的改写、身份的遮蔽,包括自我的消解之后,肯定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发出女性诗人自己的声音与三个写作问题紧密相关:
  一是写什么?恕我直言,我对当今的女性写作的无助倾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如果说“你为什么不来和我同居”还可以认为是一种女性的革命化宣言的话,那么今天过多的“欲望写作”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男人的世俗心理。她只知道“男”人,但忘掉了男人背后的那个“人”,甚至男人和女人共同构成的那个总体的“人”。因而写什么很关键,这是女性的精神自觉的风向标。
  第二是对谁写?东方女性不要仅仅面对东方的男人或西方的男人,她要为人类共同的利益、共同的原罪感、共同的未来而写。这里边可以挖掘的东西非常多。如果仅仅是为了对抗所谓“这个”男人或“那个”男人,或此或彼的个体的男人,这是个体性的最不可取的媚俗写作。为了这群男人,这个阶层的男人,或是不同种族(白人、黄人、黑人)的写作,也是不可取的。她应该为人类而写。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写得怎么样?仅仅是写,拣到筐里的就是菜,仍然不行。今天有一种更根本的写作——情感写作、文化写作、存在写作。为谁写或者写什么解决之后,写得怎么样就成为写作的瓶颈。这成为了你的写作最终是否是文学?是否代表了诗歌的精品?是否成了时代价值判断的标准?在我看来,写得怎么样,不仅是一个个体行为。从广东来说,有可能今后出现“粤语女性写作文化圈”;就汉语来说,可能出现汉语——这里主要指的是普通话或者北方语音为主的语言——“汉语女性写作文化圈”;甚至还会出现“海外华人女性写作圈”。今后的文化是多元的,不可能是单一的,也不可能是对抗性的,二元论终将转换为多元论,女性写作将是其中重要的一维。
  当然,女性写作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在语体、文体变革之后,身体变革是否是惟一的?身体变革之后审美修辞学应该怎么样出现?换言之,当从传统的文言文变成现代的白话文,是语体的变革;当押韵的诗歌变为不押韵的诗歌,是文体的革新。那么我们从书写的所谓大理想出发,冲破政治写作,走向身体写作,指的是身体的革命。下一步是什么呢?诗歌精神修辞学问题,难道不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吗?
  意味深长的是,写作究竟是自杀的艺术还是自救的艺术?关键在于是伤害了语言,或伤害了身体,还是伤害了信仰?有些时候,可能是在伤害语言贬损语言。应该清洁语言、珍惜语言。当代母语精神语言,男性将其伤害得很厉害,有部分的女性将其也伤害得很厉害。应当迷途知返!还有就是伤害身体。关于女性身体的想象成为这个精神卑微时代最大的想象了。不应该怂恿男性那种想象的欲望,不能怂恿满足男性的畸形想象,而应走向“间性想象”!还有伤害信仰。今天一些女性包括演艺界的女性慢慢的转向了佛教、道教、基督教,宗教进入女性应该实际上是她们对这个尘世的深切痛苦体味,深切的世俗抛弃。应该怎样看待女性的宗教情绪是当代诗歌一个绕不开的重要问题。
  在我看来,颠覆男权中心写作的另类写作,表明女性艺术是一种良知的艺术,女性诗歌是对权力话语人格面具的撕破。我总认为,“童言无忌”对女性同样合适。可以看到,在公众场所,男性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出牌时,孩子和女性不按世俗谎言规则出牌。她们的声音撕破了男性的话语方式中心,拆解了男性的游戏规则,实在是殊为可贵。
  上半身写作也罢,下半身写作也罢,其实是一个沉沦与超越的“度”的问题。这个“度”,从新时期以来从来没有掌握好。要么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越,写一些过分形而上学的东西。要么就是无限的往下沉沦,沉沦到男性都耻于和这样的歌者进行对话。在我看来,过分的沉沦和过分的超越一样,都是非人性的。当代诗歌尤其是女性诗歌的前卫们,很有必要来讨论怎样在沉沦和超越中达到一个“度”。这个度就是老子的“反者道之动”,就是儒家的“极高明而道中庸”。
  无论如何,是女性丰富了这个世界,是女性使得这个世界残酷的竞争不可能继续,是女性的合法性要求使得这个世界越来越走向平衡的生态。生态诗歌或生态诗歌文化,成为新时代的鲜明标志。在中国,当人均CDP达到三千美金以后将出现戏剧性的转折。这个转折就是,第一次现代化是由前现代向现代社会的转换过程,其目的是为了获得物质和金钱;那么,第二次转换是达到三千美金的GDP以上,是,现代社会向后工业社会、信息社会转化,主要指标不再是获得物质,而是获得精神和文化。我想,在前工业社会的转换中男性的竞争对社会有很大的影响,那么,第二次现代化,女性的写作、女性的情感,包括女性的宽容和爱,将对现代社会转型和精神重建做出重大贡献。应该说,2010年以后,女性写作将显示越来越重大的作用,并以东方女性的话语魅力成就世界的“五月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