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方赫的游记
作者:流沙河
方赫那时的作品不少,成系列而又具特色者为小小说,那时取名电筒小说,意谓一闪亮就读完,在《西方夜报》《新民报》等副刊发表,至少有十篇,篇篇皆有趣。取材市井,人物平凡,场景亲切,诙谐机智,绝不像学生哥的稚嫩笔墨,真不解他是怎样写出来的。此或其人天才矿脉之偶现欤?芽印象尤难忘者是写小理发店开张的那一篇。择吉开张,挂红放炮,迎来一胖老头顾客。剃头修面,误刮掉已蓄多年的痣胡子,毛一茎罢了,惹得胖客大怒,砸镜捶椅,索赔轰闹。小店当天关门破产,吉凶系于一毛,令人哭笑不得。
写小小说系列时,他已转学,入成都市立中学高中部,不与我同学了。记忆中有一次在华兴东街他家里开会,属学生哥的文学活动吧,看见他的妹妹放学回来,背着书包,低头急步入后屋去。53年了,犹宛似昨日。别人说我记忆好,或许是。
1949年结束后,又是一番新天地,方黑成了方赫,我也成了流沙河,两人接触频密,远胜学生时代。1952年秋,省文联10多人,包括方赫、陈谦、白航、萧萸、闫风等人和我,到大邑县三岔乡,分住到四个村里去,说是“体验生活”,“进行创作”。我和陈谦同住第七村村长唐耀三家中,日惟读写。方赫同杨维住在邻村一破尼庵里,互相常有往来。青年人消化快,农家饭油荤少,口中淡出鸟来,便由白航召集,十天半月一聚,到三岔乡街上去吃肉臊子酌?穴读dú?雪豆腐,大可解馋。据我观察,方赫无心“进行创作”,写那些配合政策的宣传品,而最有兴趣冒险旅行?穴当时尚无旅游一词?雪。他和陈谦结伴去唐王坝,俨然具有探险性质,我不敢去。唐王坝者,今日已开发之西岭雪山也。来去一星期,回来听他吹,爬山涉水之险,听雪听涛之惊,引我空自羡慕。由此又窥见他身上的另一矿脉,在此乍现。又过许多年,开掘下去,便有了这一部以游记为主的散文集《缤纷大地》。小小说的方黑退隐了,出来个旅行的方赫。
大邑县三岔乡9个月“体验”后,又同去新繁县禾登乡新民社“体验”。方赫日持画板素描写生,炎夏则同去竹闸堰游泳,又以唱歌为乐,仍不专心“创作”。此亦天性选择,并非懒惰所致。1957年反右派运动后,他因险些被我牵连,从此更加小心谨慎,且深知“创作”之危险。后来终于做编辑工作,搞民间文学搜集整理去了。必待世道好转,极左势力衰退之后,他方可能放脚旅行,放手写作游记,以遂其早岁之兴趣。这部《缤纷大地》拜读一遍,开我眼界。内容翔实,文字清美。惟我中华国土辽阔,而作者所履不及百一,致有弓强箭少之叹。愿他放脚大走,再出几部,以尽其材。
交友有道,意见要提。一,《古道·残碑·遗址》一篇,开县杨柳湾建筑一联,系自名联“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中挪出,宜指明。二,《蛇矛当笔勒战功》一篇,宜指出今之蒸馏白酒之法备于元代,张飞不可能喝到。三,《听听嘎云的乐音》一篇,亭名应作戛云,作嘎者误。戛可释概(斗刮曰概),能作动词刮用。白居易《草堂记》:“有古松老杉,修柯戛云,低枝拂潭。”戛云即刮摩云霄,状其高也。亭名既是元稹取的,当不至错用象声的嘎字。书生识小,尚祈谅之。特此拙文为《缤纷大地》作跋,与有荣焉。
壬午中秋节一日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