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小说中两性间的游戏规则

作者:刘玉锋




  男人和女人碰到一起就发生故事,这不是谁缺乏自制力所致,而是生命使然。如果说在计划时代,由于控制极为严厉,男人和女人的游戏具有极大的冒险性,那么,在商品社会,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相当宽松起来。新关系需要有新规则,这规则并不是写在教科书上,不是挂在爸爸妈妈的口头上,而是要当事人自己领悟。作家一般对男女间发生的纠葛津津乐道,并把它写成故事。许多在“文革”时代一点不能涉及的题材已经成了作家写作的基本素材。作家之所以咬住男女间的题材不放,说明这个题材很重要,——天底下的人谁不是性行为的产物,你再纯洁,再高贵,再风雅,绕得开吗?与此同时,还存在一个压抑甚久的性欲望在歌舞升平的年代需要释放一下子的问题。性不是罪恶,性应该是美好的,革命导师早就说过,当人们谈论性事就如谈论吃饭一般随便的时候,那就说明了时代的进步。
  然而,我们看到,有的作家在创造与性有关的故事时,还不能用新的眼光评价笔下的人物,这样,令人对主人公的命运生出受罪感,主人公的别扭其实反映了作家心灵对新生活的不适应,而这种不适应恰恰不利于作家为读者提供一个关于这个领域的视角。
  曹明霞的中篇小说《纸婚》(发表于《长城》2003年6月)写的是几个女人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篇故事很好看、思想很厚重的小说。几个女人基本都没有收入,靠男人生活。叫吕桂荣的女人是交通局一个处长的老婆,男人经常在外找小姐,不回家,吕桂荣这个从乡下农转非进城的女人每天靠打麻将打发日子,丈夫当处长,送礼的不少,足够她消费的了,只是身边没有男人,寂寞常伴随着。丈夫单位上有个男医生,要争取定副教授的职称,正好有求于吕桂荣,吕桂荣就把这个医生搞到了手,这个家庭妇女给在外拈花惹草的丈夫带顶绿帽子,让读者感到没有什么不可的。倒是小说的另一个人物叫于蕾蕾的,她的行为有些得陇望蜀,她在夜总会认识了她现在的同居者郭光辉,——郭光辉系吕桂荣丈夫的司机,在机关混事的司机一般类似无冕之王,大凡领导得的好处他们都能得到,领导享受的消费他们也能享受,领导的秘密他们能够知晓,他们是最善于破坏旧规则的人。而于蕾蕾姘居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于蕾蕾是一个劳动者的女儿,按照她命中的注定,她应该在农村种田,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一种艰难而贫穷的日子,可是,这个不安分的女子,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她就与人私奔了,始乱终弃,然后在城里混日子,对于女人一次卖淫行为可以换得在农村辛苦劳作半年的收入,我们不能说什么,于蕾蕾居住在城里,既没有房产,又没有技能,既没有合法的婚姻,又没有权力背景,虽然被长期包养,亦仅是一个“二奶”。她违背男女游戏规则之处就在于她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汽车司机对她明媒正娶,在她一再争取无果的时候,她自杀了。曹明霞在这篇很优秀的小说里,批评的是于蕾蕾当小姐过寄生生活的选择,而在笔者看来,于蕾蕾的过错体现在她把当小姐的生涯当成了登堂入室做夫人的转折。她认识不到小姐给人带来的是一次性服务,而缔结婚姻则需要社会身份的对等,主人公把这种区别虚化了。
  同是与小姐有关的小说,《蒙娜丽莎的笑》(《收获》2002年2期,作者何顿)中的女主人公金小平,自己也从事过皮肉生涯,当她赚了四五十万元之后,就金盆洗手,回到家乡,开了一家小饭店。在这期间,她还找了一个在中学担任校长的男人做丈夫。金小平如果不是在饭店里碰到在异乡曾经提供过性服务的丁副镇长,如果不是丁副镇长不懂男人和女人间的游戏规则,向金小平的熟人宣传金小平的过去,那么,金小平的饭店会照样开下去,丁副镇长的副镇长照样当下去。可是,丁副镇长最后死了,他被金小平杀死在自己家的卫生间里。从丁副镇长的所作所为看,他是一个愚蠢的基层干部。他不应把嫖了金小平的事向外卖弄,不管是为了金小平,还是为了自己。做为一个好女人或者是一个合格的国家公务员,卖淫和嫖娼都不受舆论的支持。但男人女人做为求生的手段或生命的需求又确实“发生”了。人们可以对其表示不屑。可以在不适当场合表示自己不同的姿态,却不能在不适当的背景下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丁副镇长似乎不懂这一潜规则,他一方面坏金小平的名声,并让他的声音传到金小平及其丈夫的耳朵里,破坏一个本来平静的家庭;另一方面,他又贸然地勾引金小平,既对金小平缺乏爱和恭敬,又以下流坯子的心态千方百计引金小平上他家床。这样,就为正在寻机报复的金小平刺杀自己创造了机会。直到小说最后,丁副镇长的案子没有侦破,还把若干无辜者裹了进去。
  《纸婚》和《蒙娜丽莎的笑》都是具有社会批判意义的小说,揭露了权力对性的侵入。在现代社会生活中,两性关系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在强有力地冲刷着已经几乎固化板结了的两性文化根基。而最先破坏这种文化根基的就是权力占有者、财富拥有者和以具有反抗贫困抗击传统的精神的底层妇女为主的社会成份。何顿和曹明霞揭露了权力对女性的侵略性,却回避了在两性关系解冻后,男人和女人在性开放方面的普遍性和时尚化。他们并没有把触角伸向关于两性关系游戏规则的领域。而一些胆大的被视为身体化写作的作品,在这个方面却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考。储福金是一个以写爱情小说擅长的作家,他对两性关系的描写具有细腻、委婉、文雅的特点。他的《雨潭坡》(发表于《长城》2003年4期)很好地秉承了这一习惯。这是一篇难得的关于性爱小说佳作。在男人和女人关系上,“我”和应玟、铁敏都表现了少有的开放,而这种开放并不会让人感到放纵与堕落。两性间的吸引显得随意而自然,两性间的故事几乎没有过渡,一下子就切入实质,但并没有给人败坏风俗,污浊贪婪的感觉,连最敏感的细节都写得那么优雅,那么醉人,一切都源于男女主人公对异性的尊重,这尊重中并不是没有占有的欲望,而是除了欲望,还有对两性游戏规则的认同,有获得对方之后适可而止的把握。“我”做为一个游历者,第一次到应玟家,就和应玟同床共枕了,应玟的男人这时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入睡。时隔几天,“我”又和应玟在雨潭坡洗裸体浴,作者将这些情节描写得真切而优美。“我”与铁敏是在参加一个笔会时认识的,会务上误把一男一女安排在了一个房间,铁敏因此看到了“我”在卫生间洗澡的镜头,表现出十分的大气,并因此增加了一种联系的理由。后来我应铁敏之约,到铁敏的家乡游玩,又住在铁敏家,“我”在铁敏家的卫生间洗浴,赤身裸体又被铁敏看了满眼,铁敏甚至夸了一句男人的下半身……
  相比于曹明霞的《纸婚》和何顿的《蒙娜丽莎的笑》,储福金的《雨潭坡》正面歌颂了两性间身体吸引的美妙,肯定了自由而节制、开放而守规则的两性关系对生命的意义,相对于过去了的时代对性的压制和恐惧,当下流行的对性的贪婪、放纵以及由此带来的仇恨,作者给时尚的身体文化找到了一个相对平和而和谐的出口。性,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事,对性的把握,需要男人和女人共同探索游戏规则。这大概也是一个平稳的社会少不了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