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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的功能与功夫

作者:卢正永




  从《文学自由谈》(2003年第3期)获知,有人“创作”了一篇题名《沙宾浜》的小说,完全改写了人们曾经多少有点印象的《芦荡火种》或“样板戏”《沙家浜》中人物的“事迹”,引起了据说包括沙家浜人在内的各色人等的大呼小叫。《文学自由谈》发表两篇文章,有两位评论家从“文学”的角度,用“颠覆”的理论对小说《沙家浜》予以声援,同时对人物“事迹”改写得不够彻底,即对“颠履”有所“抑制”和“乏力”而深表遗憾。本人不懂文学,更不懂“颠覆”理论,不过这种“颠覆”论倒是解开了我心中多年的隐隐“谜团”,算是多少有点明白了这么些年来,为什么对包括老佛爷到小溥仪在内的清王朝历代皇上要拿出那样吃奶的力气大加歌功颂德呢?原来这不奇怪,在文学理论上是有根据的,那叫“颠覆”,大概就是要把人们的观念扭过来的意思。显然,只歌颂大小皇上不够“颠覆”,曾国藩、李鸿章们不是早就以济世救民的形象粉墨登场了么?甚至连“小李子”“小德子”们都是一帮不为人耻、倒为人羡(馋)的货色。据说,新创小说《沙家浜》,把阿庆嫂写成是胡传魁的情妇,还与新四军的连指导员郭建光有染;阿庆嫂老公阿庆已作为前台人物正式登场,这家伙为茶馆红火戴“绿帽子”也心安理得;至于原是国民党地痞、土匪加汉奸的胡传魁,则是一身豪气,一腔热血的抗战英雄(当然也玩玩女人,如阿庆嫂)。写这类人物本来正合当今时宜,糟蹋中国人虽已不算时髦,毕竟还算当今一景。可小说最后把这帮人都写成有民族正义感,大敌当前都能一致对外地打日本鬼子。这算什么“颠覆”?难怪三位评论家要深感遗憾,说是小说对人物的“颠覆”有所“抑制”,因而是“乏力的颠覆”;人们对此种“颠覆”不能接受而对小说大呼小叫,纯粹是“无矢的批评”。按“颠覆”论者的意思,要是不“抑制”就好了,索性让郭建光与胡传魁为争夺阿庆嫂大动干戈,最后胡传魁以民族大义为重,把阿庆嫂让给郭建光,专心去打日本鬼子;而郭建光则带着阿庆嫂投到日本天皇那儿,搞“大东亚共荣”去了。要说,这也还不够“颠覆”,因为这些人只不过是小说中的人物,那是当不得真的,“戏说”而已。
  其实,二位评论家用不着那么煞费苦心地往“颠覆”、“抑制”理论上套,没那么玄乎。类似小说《沙家浜》的这等写家们(我不愿称之为“作家”),硬要把一篇塑造情妇之类的普通小说与《沙家浜》挂址在一起,其中人物的名姓不加丝毫改变,其本意倒不是要“颠覆”样板戏《沙家浜》,更不是一定要与“四人帮”江青之流叫叫劲儿,倒是看准了《沙家浜》这个版号,仰仗“阿庆嫂”的“名声”,利用这种貌似“颠覆”的手法试图大把赚钱才是其初衷。他们故意把人们理念中的人物肆意糟蹋,让你们或群起而攻之,或群起而捧之,不管是攻是捧,实际都为他们做了义务广告,吸引一帮百无聊赖的好事者,其结果是既可赚钱也可出名,这种“颠覆”事谁不干?
  对于常人来说,在对什么丑恶都无可奈何的今天,与这等写家论是非,论说该不该“颠覆”,实在是高看了他们。从这个意义上说,也真难为了《文学自由谈》上这二位为其捧场的评论家。什么“颠覆”、什么“抑制”、什么“强化”地“论证”一通,先是煞有介事地抬出洋人为其“颠覆”论作盾,还生怕这等写家不会“颠覆”,又特地把这三个词儿的洋文一一予以注明。其实,根本用不着费那股子劲。这等写家哪管什么“颠覆”、“抑制”的洋含义土含义,只要能赚钱,什么不可以“颠覆”?现今对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尚且可任其捏瘪搓圆,何况阿庆嫂之类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小说人物。只要给钱,有的写手对上至祖宗下至儿孙,都可以仿效小说《沙家浜》像“颠覆”阿庆嫂、郭建光那样来个“颠覆”。谓予不信,你给一万元,他可以编出他老爸如何同仨女人周旋;你给两万元,他可以编出他老妈如何同仨小伙子厮混;你给三万元,他可以有鼻子有眼地、非常生动地描写他女儿如何在十二三岁上就倾倒了三个七旬百万富翁!
  二位捧场的评论者又是“新历史主义”,又是“颠覆”论,更是“价值观”,还加“方法论”,其实,“主义”也罢,“观点”也罢,只不过是一帮写家及其帮手(如“文学评论家”)联手打造的新一轮“文化”现象。现象可以变幻无穷,宗旨只有一个:赚钱。至于文学对人的最起码的教育感化功能,他们是不管这等鸟事的。写出具有“颠覆”性的印刷品(笔者不愿称为“作品”),吸引好事者、特别是“另类”型好事者的眼球,赚钱的目的自然就可以达到。“颠覆”人们理念中的帝王将相算是风光了好些年,可再热闹的锣鼓也有收场的时候,因为观众(读者)不可能老陪着你搞“颠覆”,当他们肚子咕咕叫时,肯定没心思一路陪你“颠覆”到底。但是,写家要活命,帮手也要分一杯羹,自然得开辟新的“颠覆”路子,于是写家和帮手一齐瞄准了“样板戏”之类。正好“样板戏”中的人物都是一些不符合“创作规律”、要么好得“高大全”,要么坏得底朝天的“概念化”人物;“样板戏”更与“文革”、特别是江青那妖沾上了,因此再怎么“颠覆” 别人也不敢吭声,谁敢吭声,就用为“文革”张目、坚持“文革”价值观堵谁的嘴。更有可乘之机者,样板戏中的阿庆嫂、李玉和、杨子荣等人,一般人心目中都有点印象,把这些人使劲“颠覆”,肯定效果不错,不知会吸引多少眼球,没准儿还可能引起一片喧哗,确是一桩赚钱的好举措。当然,要把人们熟悉的故事编造得离奇,把在普通人心中“约定俗成”的人物“颠覆”得恶心,非得练功夫不可,一般写家真还不忍心下手。试想,要是把《白毛女》中的黄世仁“颠覆”成一个广济天下的大善人;把喜儿“颠覆”成一个一头白发已染得一抹金黄,其风骚功夫令阿庆嫂也自叹弗如的俏女子;至于杨白劳……,想想看,要把“颠覆”事儿干得如此不“抑制”,如此不“乏力”,未修炼到一定功夫的写家估计下不了那手;至于要叫正常的作家干这事儿,写着写着,十有八九会浑身发麻,不仅恶心,实在于心不忍。
  我相信,就算提倡“颠覆”论、腻味“高大全”的评论家也未必就练到了那等功夫。如果评论家的“颠覆”功夫真还未修炼到如此档次,笔者不妨反“颠覆”地请教二位评论家:新四军里的风情种,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的骚大嫂,甘戴“绿帽子”的阿哥以及一身匪气的地痞恶霸,当然都可以写(虽然我不看“文学作品”,估计这类人物已为写家们“塑造”得不少了),甚至可把这些有各种“缺点”的人物写成抗日战争的不是英雄,就是模范(条件还是要忍心下手),可你写你的呀,为什么一定要往比如《沙家浜》、比如《白毛女》上靠呢?说穿了,倒不是为了“颠覆”,倒是为了“借光”吧?再说,“高大全”人物你可以不写,是不是历史留给我们的“高大全”人物都得“颠覆”过来呢?如果再说得“文化”一点,文学创作要不要稍微照顾或顾忌到一点普通人的基本感情呢?……对不起,我也不敢对二位评论家的“颠覆”论再提“颠覆”问题了,要不,就是对“样板戏”有感情,坚持“文革”价值观了。
  虽然写家们不在乎“理论”什么的,他们关心的只是赚钱。但赚钱要上档次,毕竟要靠“评论家”们指点,有“文学理论”的支持当然更好。何况,评论家们也要用“理论”赚钱,既然共同的目的已把写家和“文学评论家”联系在一起,我倒是建议:二位评论家应把有关“颠覆”的功能与功夫做更为深刻的论说和更为广泛的宣传,以例在文坛上把“颠覆”包括“样板戏”在内的“文革”前的各类作品的改写风更加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这样既可给写家们开辟写作的新路子,也给你们这些评论家们创造新的评说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