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2期

假若“诺贝尔”放权

作者:翔 飚




  据说,近日瑞典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给国内某主管单位发来电邮公函。上曰:“巍巍中华,文明悠远,数千年文化博大精深,诗词曲赋浩若烟海,名流大家荡若风云,更且当今盛世昌明,文化繁荣,百花齐放,文魁大师新星耆宿,频迭升空,灿耀河汉,令寰宇惊叹而高山仰止。想吾域外人对中华文化终难穷究其经,更无从探幽揽胜,识珠断玉,故而每每诺奖开评,平空生出许多遗珠之憾。本会为圆占世界四分之一人口大众的诺贝尔梦,经过学、比、查、议、回头看,反思往事,虔心整改,决不让愧对鲁迅等先贤和当今俊杰的憾事在二十一世纪重演,我们亦人乡随俗,确保本土华人的权利,采取名额分配的办法,特恳请贵单位代表吾会评选一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消息传来如春风吹绿,圈内一片盎然生机。主管单位的老板早已请示上级,捧着“抓住机遇,迎接挑战,扬我国威,再创辉煌”的批示,踌躇满志地召开落实批示的会议。
  待各方落座,欣喜未定时,偏偏有人发难。
  主板(主管单位老板的昵称)抬眼一看,是作家协会冯主席。作协冯本是一脸兴师问罪的愠怒,但见主板紧盯着自己,便转成一副纯真的困惑:“主板,今天这个会议是不是有个范围?至少也该和文——”他一个口吃,把“文学”一词吞了一半在肚里。他警觉地扫了一眼,侧面是史学会孙主席,对面是哲学会朱主席,还有错杂而坐的大多也是与“文化”有关的各路掌门,在这种时候唯文学独尊,必犯众怒。当他张口出声,“文学”变成了“文化”——“至少也应该和文化沾点边吧,像这样代表高层的重大的决策性会议,应该显示它的权威性,不应该搞成什么联谊会之类的东西吧。”
  主板尚未开言,作协冯一阵横炮轰过,全场哑然,面面相觑,顾盼审视,良久无语。沉寂中传过几声干笑,便有一人开口。
  “今天是个大好日子,诸位高兴,我也来助兴,没想到惹人不高兴。”
  此言一出,那人便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这时主板忙起身热情介绍:
  “诸位诸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民营企业家、国家500强之一的宇宏酒业集团董事长钱两春先生。”
  酒董钱傲然一笑,径自说下去:“这些年都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我们有过多次成功的合作,宇宏酒业能有今天,得益于‘文化’,而今诺贝尔文学巨奖即将降临中国,这是百年不遇的盛事,也给我们酒业提供了极好的发展机遇,这一回也该我们企业搭搭台,让文化唱好这出诺贝尔大戏,宇宏酒业知恩图报责无旁贷。”
  这一番话慷慨激昂,也让囊中羞涩的各路文化掌门感到振奋,于是便有了热烈的掌声。
  酒董钱意犹未尽,瞟了一眼作协冯说:“鄙人虽在商言商,但多年来在各位专家的提携下致力于酒文化的发掘和开拓,其实咱皇皇中华悠远历史是先有酒而后才有文化。大家都知道龙山文化吧,那是夏朝,夏商周,夏朝的事,距今有4000年左右吧,在那里考古就挖出不少酒杯酒壶,这证明那时酿酒业相当发达,应该也是支柱产业吧。而文字呢,就说最早的甲骨文,也就是那个乌龟壳嘛,还叫龙骨什么的,不过是殷朝年间,也就3000年左右的历史。嘿嘿,本人不才,没什么文化,这点皮毛还是请教史学会孙主席才有了点长进,真是班门弄斧,不好意思,嘿嘿。按有文字才有文化的理解,我那酒杯酒壶至少比你们所说的文化早500年。就那些乌龟壳上刻的文字,据专家讲,记录酒宴酒风的内容占了很大比重,所以这酒与文化源远流长,是穿一条裤子的连裆兄弟,既是兄弟就不是外人,能分彼此吗?”
  酒董钱说古论今,指桑骂槐,态势明显,让全场人顿生坐山观虎斗的念头,眼睁睁盯着作协冯,看他如何回应。作协冯正襟端坐若无其事。全场肃然。
  主板不愧是宦海弄潮老手,立马调控引导,强调会议宗旨:“这届诺贝尔文学奖花落中华,再次证明了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国运昌盛,众望所归,这是改革开放的伟大胜利。我们要认真落实上级领导的批示,把这届诺贝尔文学奖评出中国特色来,要确保万无一失地做到这一点,还是要发扬我们的‘三个臭皮匠抵上一个诸葛亮’的群众路线的光荣传统。今天我请各位济济一堂,就是本着这个宗旨,集思广益博采众长,请诸位畅言高见。”
  哲学会朱主席是谦谦君子,先笑后开言:“诺贝尔文学奖具有的世界性影响是勿庸置疑的,这次他们能放权,我们也要让世界放心,。要确保此次诺贝尔文学奖的含金量,坚持百分之百的标准还不行,要把住百分之二百的质量关。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也应该好好反思,上个世纪末期,诺贝尔文学奖与我们失之交臂,不能不说我们在作品质量上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举荐作品涉及的面过于狭窄,这次评奖要达到优中选优,我建议应该扩大作品遴选的范围,比如史学方面的作品。”
  史学会孙主席马上附议:“我看哲学方面的作品也应该在遴选之列。”
  作协冯急了,也顾不上客套,开口直逼对方死穴:“这次是评诺贝尔文学奖——文、学、奖,诸位,不是文化奖!难道还需要我像刚才那位先生引经据典来解释一番‘文学’与‘文化’的不同内涵吗?”
  作协冯一脸愠怒,显示出誓与“文学”共存亡凛然难犯的气概。
  哲学朱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开言:“冯主席所言不差,诺贝尔文学奖应该奖给文学家,奖给作家协会的成员,比如像作协冯主席这样的文学巨擘,这是诺贝尔本人的遗愿,但是后来被瑞典国王改了,他这个国王陛下御笔钦定扩大诺贝尔文学奖评奖范围,既可以是文学作品,也可以是历史著作或者哲学著作。这个变故我想在座的各位不会不知道吧?”
  “对对对,”史学孙也兴致勃勃,我说一个名字大家定知其人——丘吉尔,大名鼎鼎,那个英国的老首相,二战时同盟国三巨头之一,大政治家,他就得过诺贝尔文学奖,他有什么资格,按他的专业对口最好是得诺贝尔和平奖什么的,但人家偏偏授予这丘老头文学奖,所以我认为应该与国际接轨,扩大评奖作品的遴选范围。”
  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在场人谁都嗅出了火药味,主板又适时拨正航向:“我认为各位的发言都很有创意,是紧紧围绕着这样一个明确目标的,即我们要向全世界展示,由我们中国人评选的这届诺贝尔文学奖,不仅没降低质量,而且超过他们,评上的是货真价实的传世名著。要确保达到这一目标,就要群策群力逐级推荐,优中选优,要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性举荐运动……”
  “主板主板…”作协冯站起来,顾不得满脸兴奋的主板正转成一脸愠怒,故意压低了声音,亲切地凑到主板耳边,但此时所有的在场人都能听清他讲的话。
  “诺贝尔文学奖的参评作品不是什么人都能推荐的,那是有很高规格限定的,哪能搞什么层层选拔,这不是选三梯队、跨世纪人才,从基层开会捋一遍。”
  作协冯转眼一瞟,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干脆就离开主板的耳朵面向大家:“刚才不是强调要与国际接轨吗,我们就应该原汁厚味地按人家诺贝尔文学奖的章程去操作。章程规定具备诺贝尔文学奖推荐资格的只有四种人,一是文学院院士,这个我们国家还没有;二是大学的文学教授和语言文字教授,这个嘛我们有许许多多,不是有这样的说道嘛,前几年往大街上扔一块砖能砸倒五个总裁,现在往大学扔一块砖可以砸倒三个‘博导’,嘿嘿… …三是历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个很遗憾…;四是作家协会主席——”
  讲到这第四,作协冯拉长了腔调,两眼如射灯将在场的所有人扫视了几遍,才颔首落座。
  此时主板真有点儿不高兴了,涵养再好也经不住这劈面一耳光,心中想道,什么文学院院士,那是我们不评。再说,评什么样的院士不都是由我来把关上报,我是院士的院士,无冕院士。你那作协主席……噢,你真以为这四种人中只有你是货真价实,这一屋子几十号人就数你有资格被推荐得奖?笑话!
  就在主板凝神沉思的片刻,整个会场嗡嗡营营起来:
  有说要保证诺贝尔文学奖足赤足金不失色,体现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还是评年长者为好,因为时间是最权威的裁判,这样可以综观一生,盖棺定论,不致于看走眼,愧对世人。
   有说现在是新世纪,新的腾飞,评奖不是偿还历史欠债,不能让历史的重负拖住新锐的疾进,重视三梯队建设是我们事业立于不败的保证,所以应该重视发掘年轻的一代新人。
  有说对于哲学我不排斥,但这些年哲学又给我们讲清楚了什么东西呢?总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吧,搞不好弄出个什么心得体会之类的东西,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还有说史学也是混沌不开,一段历史在不同的时期能有多种解说,朝议夕变,随波逐流,莫衷一是,他们圈内人都搞不清楚,更何况局外人。
  还有说你看那些诗歌,谁懂?现在写诗的比看诗的人多,能号召什么民众?
  更有说,别提你们什么文学,小说越来越是毬样,以前小说人物形象都是从上面起笔,现在可好,开篇就从下面动手,还美其名日用肢体语言来表现美,呸!
  一时间,就像几十个人都手拿一支彩笔,把自己最喜爱的色彩涂抹在一块洁白的画布上,顿时变成一片错杂混朦的鸦涂,不辨南北的东西。
  主板不愧是快刀斩乱麻的高手,他见自己一不留神,会场就如此纷乱无序,一面自责放松领导的过失,一面当即宣布:“我们今天开了一个很好的会,是一个动员会,鼓劲会,大家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我将把这些意见原原本本地向上级领导汇报,由领导拍板决定,民主集中嘛。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