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贴金箔不是涂镀水银

作者:文史成



  《东京梦华录笺注》(伊永文笺注,中华书局,2006年1版)第321页引《夷坚志》卷十七《琉璃瓶》云:
  徽宗尝以紫流离胆瓶十付小珰,使命匠范金托其里。珰持示苑匠,皆束手曰:“置金于中,当用铁篦熨烙之,乃妥帖;而是器颈窄不能容,又脆薄不堪手触,必治之,且破碎。宁获罪,不敢为也。”珰知不可强,漫贮箧中。他日,行廛间,见锡工釦陶器精甚,试以一授之曰:“为我托里。”工不复拟议,但约明旦来取。至则已毕。珰曰:“吾观汝技能,绝出禁苑诸人右,顾屈居于此,得非以贫累乎?”因以实谂之。答曰:“易事耳。”珰即与俱入而奏其事。上亦欲亲阅视,为幸后苑。悉呼众金匠列庭下,一一询之,皆如昨说。锡工者独前,取金锻冶,薄如纸,举而裹瓶外。众咄曰:“若然,谁不能?固知汝俗工,何足办此!”其人笑不应。俄剥所裹者,押于银箸上,插瓶中,稍稍实以汞,揜瓶口,左右澒挏之。良久,金附着满中,了无罅隙;徐以爪甲匀其上而已。众始愕眙相视。其人奏言:“琉璃为器,岂复容坚物(扌长)触?独水银柔而重,徐入而不伤,虽其性必蚀金,然非目所睹处,无害也。”上大喜,厚赉赐遣之。
  《笺注》第322页云:
  第二条史料则记述锡工剥所裹金箔,押于银筷子上,插入玻璃瓶中,稍稍再输入水银,掩住瓶口,左右摇动以使水银涂镀在瓶胆上,这大体符合暖水瓶制作技术。
  《笺注》第324页云:
  《夷坚志》所记擅长涂镀水银之锡工,就是小太监在百姓居住区发现的。这就标示着这种水银涂镀技术已在民间广泛流行,而暖水瓶得到最喜欢奢侈品的徽宗赏识,会很快推广开来,是非常可能的。
  仔细阅读所引文字,故事确实写得生动传神,启迪思索;锡工的高超技艺和他超凡绝伦的创造性思维,真正令人佩服。惟笺注者由是得出的结论——宋代已经有水银涂镀的暖水瓶,却值得商榷。
  《夷坚志》说的“胆瓶”,直口,细长颈,削肩,肩以下渐硕,腹下部丰满。众多宫廷工匠都知道瓶内贴金箔之难度极大在于“器颈窄不能容(铁篦熨烙),又脆薄不堪手触(熨烙)”,故而为之束手。锡工同样“锻冶金箔”,惟其“极薄”,则易于摆布。但另有“熨贴”之法:押如瓶内,再借柔如蜜稣稠液的水银在瓶内流动晃荡,凭其均匀微力冲击金箔(不用热烙,而用冷压),使之紧贴琉璃瓶的内壁;个别地方不甚吻合,则以指甲熨匀。这是锡工技艺超乎常人的关键。
  文章明明说是“金附着满中,了无罅隙”,只谈借“水银”做熨贴工具“贴金箔”,根本不曾说把水银涂到瓶内壁上。而笺注者一见“实以汞”,就不再研究下文,径自武断为“输入水银,掩住瓶口,左右摇动以使水银涂镀在瓶胆上”。用“水银”偷换“金”这个关键词,凭空塞进“水银涂镀”这个新词语,应该算是无稽之谈。
  笺注者更由锡工来自百姓居住区(民间),导出“这就标示着这种水银涂镀技术已在民间广泛流行”的新论,真可谓推而广之,一误再误;以后又偷换概念,把内壁贴金箔的琉璃胆瓶呼为“暖水瓶”,简直是聚沙为塔,一相情愿地随意遐想。
  我们不懂水银涂镀技术,无法对比工艺过程;但是我们能读懂原文,理解瓶内壁巧贴金箔的过程,于是尊重史实,不能苟同像《东京梦华录笺注》这般曲解古代文史资料的非科学分析法。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