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出国梦
作者:[越南]梅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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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回家,看见妻子身旁放着一大堆衣服,有牛仔裤和式样很怪的T恤衫。这些东西以前只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妻子身旁坐着一个穿着典雅的男青年。妻子介绍说他叫阿显,在苏联学习了七年,刚刚回来,现在和我妻子在一个单位工作。妻子说:“这是我托阿显帮忙买的,这些东西要是由我去买,不可能知道价格多少。”
阿显说:“我帮你们买了五条时髦的牛仔裤和十件鳄鱼牌T恤衫。这些东西到国外很吃香。”
妻子忙叫了起来:“咱们海关只准许每样带两件。”
阿显说:“是的。牛仔裤你可以把两件放在箱子里,另三条穿在身上。T恤衫也一样,你可以穿上四五件,上飞机后再到卫生间脱下来。但为了慎重,你最好就一直这样穿着,到了目的地再脱下来。”
“天哪!夏天如此炎热,我怎能穿上三条牛仔裤和五件T恤衫?”
妻子插话说;“你克服一下,飞机起飞后马上就会凉快起来,夜里还要盖毛毯呢!”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非常自信,像是刚从国外回来似的。
阿显点头说:“的确是这样。你只管这样穿,外面还可以披上一件外衣,也可以卖很多钱的。”
这就是说,我必须穿上三条牛仔裤、五件T恤衫,再罩上西装,外面还要披上外衣。不晓得这样还怎样走路。
但这还没完。第二天下午又来了一名女青年,给我带来了十来只塑料手表,让我把这些手表都塞在衣兜里。还加上一只日本西铁城手表。此外还有大约二十个草篮和三十个藤盘、藤筐,一些骨质项链和银光闪闪的金属蝴蝶。
女青年对我们夫妇十分亲热,嘱咐说:“我也是刚从那边回来,你去后只管给我几个朋友打电话,他们会把你带去的东西拿去卖,当然会收取一些回扣。你想买什么东西,只管告诉他们,价格可能稍贵一些,缝纫机头大约要十万,冰水瓶要六万,由你决定。
妻子握着女青年的手,热情地问:“按你的意见,我们该带回些什么东西?”
女青年胸有成竹地说:“买什么都行,根据你们的需要,缝纫机头、电视机、电冰箱、自行车都行。但依我看,你有多少钱,最好都买了香烟。”
“香烟?”
“对,香烟最吃香。那边一盒只卖四十戈比,回国后可卖三四百,你算算看赚了多少倍。而且香烟携带轻便,每箱五十条,你带多少箱都可以。你如果有红皮护照,更可以放开买。”
“但海关能准许带这么多吗?”妻子脸色十分紧张和激动,像是刚刚中了彩票和分到了住房。
“我们海关最多也不过是收购而已。”
女青年心平气和地解释:“他们收购也好,两千五一条,也能赚不少,还避免了运输途中破损……我不过是这样想,究竟怎样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
妻子兴奋起来,果断地说:“还决定什么,你就给我买香烟回来。对了,今天上午已经有个卖香烟的托付我了。”
“难道他们也知道我要出国吗?”
女青年解释说:“当然知道,谁要出国他们预先都知道。这才叫本事。”她又说:“这没有什么奇怪。他们看见你扛回来这么多草蓝和藤盘,还有牛仔裤、T恤衫,便一切都知道了。只有要出国的人才买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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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周的准备时间,但妻子实在太辛苦了。她什么时候都在嘀嘀咕咕,不是和这个男孩,就是和那个女孩,每晚都要到深夜才回家。回来后还要翻开笔记本抄抄写写,算来算去,然后才能洗脸睡觉。
我必须去找团长询问出国的事进展如何。他没在单位,我就去了他家。还没走到门前,就听见有人在讲法语,声音很大。我推开房门,只见他站在镜子前,一只手拿着几页纸,另一只手上下比划,像是在打拍子。
原来我的团长是在练习未来学术会议上发言和宣读讲稿。他的法语水平不高,发言稿要翻译成法语。现在要练习如何宣读,要训练得流利,姿势要有气派。无论如何也是堂堂正正地代表国家。我正想退缩回去,却被他发现了。他并没有请我坐下,只点点头打招呼,顺口说:“机票还没有,还要等候外事司同对方大使馆联系。你先回去,什么时候有了机票,会通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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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回家,就会看到我的房间增添了装满东西的包裹,全是人们按照我那位外事司朋友提供的信息送来的,这些包裹在墙角堆成了堆。我妻子只有叹息着表示歉意:“我也毫无办法,都是些亲戚朋友。给我借钱的阿申又送来几块手表……”
“天哪!我怎能带得过去?多少手表,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是墨斗鱼干,又是鱼露,还有白酒,差不多二十公斤,怎么可能允许带上飞机?”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你辛苦一点了。还有那一堆,我回家时已经堆在那儿了。那些女人把东西放下,留一张纸条就走了,想拒绝都没办法,实在太难了。”
我软瘫地坐下,望着横七竖八地摊满房间的东西。幸好家里养了猫,不然夜里还要值班来防备老鼠。每天晚上家里都有客人来。他们都向我介绍在国外出行和在宾馆食宿等方面的经验、如何购物和卖东西的经验。这些经验不知是何时总结出来的,内容丰富,五花八门。后来的人总要把先来的人所谈的经验加以推翻。有的人头一天晚上讲了某一条,第二天另外的人又把它否定掉,然后人们又告诉我如何去找各种商店,如何乘坐地铁,甚至有人还热情地为我画出地图。他们的经验如此丰富,以至于我可以颇为自然地传授给别人,就像我刚从国外回来一样。当然,在听了他们的经验介绍之后,我只能被迫收下他们托带的各种礼物。有什么办法呢?我无奈地摇摇头。出国的所有兴致烟消云散,我感受到的只有疲惫和厌烦。若有谁写一封诬陷我的匿名信,最终把我留下,说不定我还会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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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日期越来越近,仍未见对方寄来机票。我十分焦虑,妻子和孩子们更为着急。每天下班,孩子们,特别是小儿子,都会急切地问:“有机票了吗?”妻子催促我说:“你应该到部里去问。有时虽然有了机票,却被他们藏了起来。你去时想着带上香烟或茶叶,有了这些他们才会认真为你张罗。”团长也到我家来问机票,好像机票是押在了我手里。团长小声对我说:“你和外事司的阿大关系很好,你去问问他需要什么,或者咱俩请他吃顿饭?”我对他发了脾气,因为我已经找阿大几次了,但都没见到,真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相信他总不至于如此差劲吧。
这期间,我出国的事可能已传遍了全城,因为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问“还没走”或“什么时候动身”,还有人向我表示祝贺,更有人以为我已经出国回来,向我索要礼物。在家里,人们托带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想如果不能马上动身,我家将会变成一个转运站,现在就已经是一个仓库了。
由于过度疲劳的等待,我彻底绝望了。只有妻子和孩子们还抱有希望。直到有一天,我的好朋友阿大来到家里。正在街上玩耍的儿子急匆匆跑回来大声说:“爸,机票有了。阿大伯把机票给你带来了。”
全家一起迎出来,阿大真的来了。他用眼神扫了一下我们代表团的行李和人们托带的东西,深深吸了口气。阿大没有喝我妻子刚刚为他泡好的茶,小声对我说:“出来一下,我和你交换点意见。”
我跟随他走了出去,回头看见妻子和孩子六只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我只好加快脚步,险些碰到门上。
走到大路,阿大握着我的手,轻声说:“诚恳地向你道歉。”
“什么事?”
“我催问了对方的大使馆。对方确实是要举办一次学术会议,并且邀请我们以正式代表的身份出席,一切费用都由对方承担。当然……对方也寄来了请帖……”
他吞吞吐吐的声调令我着急:“有什么情况你只管直说,莫非是部里派其他人去了?”
“不是。代表团成员没变,仍然是你和部里的阿海,但是……我们……该怎样讲才能让你谅解呢。我们由于过于繁忙,看请帖时没有注意具体细节……就是说他们邀请了我们,而秘书把请帖塞到文件夹后就忘光了。昨天我们打开来看,才发现没有注意开会的年份,只注意了开会的日期,所以就以为是在今年。请你原谅。今后我一定会创造条件,让你出一次国。”
我险些要打他的嘴巴。就是这张嘴巴在对我胡说八道。如此对待工作,不被掌嘴才怪呢。但我又转而笑了起来,想到我那堆满东西的仓库和团长的那篇发言稿,我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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