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武藏丸

作者:[日本]车谷长吉




  [日本]车谷长吉/作
  张唯诚/译
  
  车谷长吉(Kurumatani Tyokitsu),日本小说家。1945年7月1日出生于兵库县饰磨市(现姬路市),庆应义塾大学德语系毕业,是日本当代最具代表性的私小说作家之一。1981年,车谷以《万藏之所》获得第86届芥川奖提名,由此登上文坛,其后《盐壶之匙》(1992年)获第6届三岛由纪夫奖和第43届艺术选奖文部大臣新人奖两个奖项,《漂流物》(1996年)获第25届平林泰子奖,并获第113届芥川奖提名,历时六年之作《赤目四十八瀑布徇情未遂》(1998年)荣获第119届直木奖,并被改编拍摄成电影。其他代表作品还有小说《金轮际》、《白痴群》,诗集《文人之魂》等。新近作品为2006年7月发表的《世界一周恐怖航海记》。
  这里介绍的短篇小说《武藏丸》最早发表于2000年11月的新潮社刊《白痴群》,次年在第27届川端康成文学奖评选中得到全体评委的一致推举,毫无争议地赢得该奖。作品贵在以微见著,突破了私小说狭隘的樊篱,注入了更多个性化的东西,正如评委秋山骏所说,这是一篇“充满意志力的文章”,“作品极具张力,体现了人们意外地执着于一些微小事物的生存态度,这些表现都是作者个性的产物。”秋山骏并认为,在描写独角仙濒死前奋力挣扎的举动时,“记述中充满了意志力,我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一种人生。或许作者自己生存的奋斗和努力在这只独角仙的身上得到了重合。”“一只小小的虫子却在不经意间带给这对夫妻的日常生活以不小的影响,非但如此,还引出了‘何谓夫妇’、‘何谓家庭’、‘何谓死亡’等一系列人生的重大课题。换言之,作者通过小虫身上发生的微小的事情向人类存在的中心问题发起冲击,是一篇以小见大的私小说作品,也达到了私小说的一种最佳和最新的境界。”
  编者
  
  平成十一年(注:1999年。)十一月二十日早晨,武藏丸死了。这武藏丸并不是那位当下走红的相扑冠军,而是我的一只独角仙,它是我们家的宠物。由于我痴迷相扑冠军武藏丸,便给这只耀武扬威地舞动强壮犄角的昆虫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起初,我老婆(高桥顺子
  日本当代女诗人。)称那虫子为“武藏丸君”,可过不多久便犯了日本人爱省略固有名词的通病,改称它为“武藏君”,再过不久,便干脆叫它“武君”了。
  下面简单讲讲武藏丸来我们家的经过吧。平成五年秋,我们在驹込动坂町的胡同里组建了家庭,那年妻四十九岁,我四十八岁,两人都是初婚。婚后不久的一天,我从公司回来,在山手线西日暮里町前的道灌山崖上摘了一支葛叶。回到家,我将它插进花瓶,发现阔叶的背面悄无声息地藏着一只小虫子。第二天,我查阅了日本昆虫图鉴,知道那虫子叫细针龟虫,它不叫,吮吸葛叶上的露水,有时从尾部排出小便,像美丽的珍珠,这令我们很感动。
  很快,平成六年的元旦要到了,我们有了一点雅兴,想仿照夏目漱石的“漱石山房”为我们租借的房子起一个名字,于是就想起“虫息山房”这个名来。在手抄和纸上,我用墨笔写上“虫息山房”四个字,和妻分别将“长吉”和“顺”的朱印按上,然后将它挂上墙,但新年一过,那细针龟虫失踪了,我们很是失望。
  后来,我失去了工作,那房子住不起了,我们便搬到邻街驹込林町一间更小的出租屋里,在那里,我们依然把“虫息山房”的扁额挂在墙上,然而那“虫”已是一些在草席上四处爬动的蟑螂和蚂蚁了。十一月的酉日里,我们照例要去入谷的大岛神社赶庙会,庙会上,妻买了一个小耙子,她反反复复地说:“明年要用这耙子拼命耙钱呀。”
  说起来,这世上倒也不乏意料不到的幸事,平成十年的夏天,我得了直木奖,对我们这种穷人来说,那奖金的数额足以令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简直是名利双收的事情。欲望膨胀的妻大喜过望,她说声“买房子”,于是我们便去邻街驹込千驮木町的胡同看一间待售的破房子。
  那房子现在是神田岩本町的不动产商A住宅贩卖株式会社受托处理的资产。不动产商之间相互关照,那广告就也贴到了根津须贺的不动产商T不动产企画株式会社的铺面上。平成十一年元月四日早晨,我被妻拉着去看房子,尽管只是看了外观,但感觉不错,于是立即向T不动产企画株式会社提出购房申请,他们很快和A住宅贩卖株式会社取得联系,让我们看了房子里面。令人惊讶的是,前任房主的生活用品——衣橱、西服、桌子、椅子、书,以及其他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屋里,厨房里甚至散落了不少猫食。总之,这屋子让人感受到今日东京一户普通人家的生活,只是房主、猫和佛坛的牌位不见了踪影。
  而且,这房子的结构也令人颇觉蹊跷,那隔间多达十间姑且不论,屋里竟有五扇门,三道楼梯,厨房中有四个洗物糟,四个电表,两个厕所,弄得像一座奇异的迷宫。即使如此,我们依然决定把房子买下,这一带的住宅是战火中的幸存物,附近有属于根津的森林,房子在胡同里面,汽车开不进去,所以十分安静,这一切都令我们感觉满意。
  接下来是办理买房事宜,那以后的经历才使我们知道这间待售的房子存在不少问题。本来,这房子是N氏名下的财产,N氏大女儿的未婚夫由于接受一个熟识的公司经营者的请求,成了那位经营者从某商工贷款公司借贷的担保人,可公司破产了,经营者逃之夭夭,讨债者的催逼于是落到了担保人身上,没有还债的钱,走投无路的他只好找到岳父N氏,哭诉着请求帮助,N氏没办法,看在女儿份上,将自己的房子作抵押向新宿的高利贷者K氏借了一笔钱,把那急迫的债务应付过去了,然而,这回债务的催逼落到了N氏身上,他没钱还高利贷,只好穿着随身衣服,带着猫和佛坛的牌位连夜逃走。于是,理所当然地,K氏查封了N氏作为抵押物的房子,将它卖给了东京足立区皿沼的废弃物处理业S株式会社,可是,这S株式会社也因近来的经济不景气而缺乏周转资金,又将房子委托给A住宅贩卖株式会社代售。
  妻看上的房子就是这样的房子。后来我们了解到,屋里之所以像迷宫,是因为N氏把这房子作为寄宿屋租给东京大学的女学生们,不过,房主连夜逃走后,那些女学生后来怎样,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更麻烦的是,在这种交错的关系中,T不动产企画株式会社的S氏和A住宅贩卖株式会社的M氏之间又出现了纠纷。房子是以两千八百万元的价格出售的,但缺少土地实测图,S氏提出,实测图应由卖方S株式会社出资制作,于是M氏出来讲和,说这实测图的费用可以与买方车谷氏各出一半,最终的解决办法是:S株式会社和我各负担了十五万元。不过,我们事先交换了一份备忘录,表明这样实测出的结果即使和房屋出售时的面积出现偏差,那差出的部分不能反映到买卖价格上来。实测之后,区政府的人为我们制作了实测图,结果发现,宅地的面积比当初出售时的大出了一坪。
  这样一来,M氏不能沉默了。虽然在备忘录上已经约定面积的增减基本上不反映到价格上来,但也写上了一个附带条款,表明若出现社会一般观念认为的明显增减时,则当另行商议。M氏以此为由,将一坪的面积换算成金额后,强硬提出房款应追加一百零五万元,S氏予以拒绝,于是M氏说,想知道车谷夫妇的意见如何,假若车谷氏不愿接受上涨房价,这项交易就不必再谈了,这是他的最后通牒。
  当S氏的部下K氏向我转述完这一切后,我当即就说,好吧,那就再付一百零五万吧。我没有同妻子商量,因为我断定,即使两千八百万再加上一百零五万,这房子也是买得划算的。这样一来,我们终于在平成十一年一月二十九日,在根津的T不动产企画株式会社的办公室里签定了购房合同。
  不动产交易是大额金钱流动,通常采用银行转账或支票支付,然而S株式会社的负责人T氏却在当天对我们说,希望两千九百零五万元能用现金一次付讫。我们从未携带这样多的现金在街上行走,从银行里取出钱并不麻烦,但把它们送到T不动产企画株式会社的办公室却是危险的,令人惴惴不安,然而T氏固执己见,死不让步,他的鼻子呈现着独特的扁平形状,这是双亲患过梅毒后反映在孩子身上的特异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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