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初恋
作者:佚名
他们进门时已暮色四合,凉台上点着一盏歪向一旁的火光微弱的油灯——须知摇曳的灯火是厄运的伴侣。
“我把老爷子穿戴好了,”库兹马一到凉台门口就说道,“现在老爷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躺在那儿,这不,我把神职人员带来了,让他给老人家念点什么经吧……”
说罢,库兹马指了指沙玛什阿鲍伊。
“让他来鬼哭狼嚎吧,”管院子的友好地说,“给神职人员塞饱肚肠——神职人员就会整宿吵得上帝厌烦……”
库兹马站在门坎上,他那只慈祥的断鼻横七竖八地鼓起在他脸上,想讲讲他怎样伤心地给死者扎好下巴,可父亲打断了老头的话。
“阿鲍伊夫子,劳请您为亡人祈祷,”他说,“我支付您酬金……”
唉呀,我正生怕您不给钱哩,”阿鲍伊用乏味的口吻回答说,把他那张满脸胡子的爱挑剔的脸搁到台布上,“我生怕您要吞没给我的钱,带着我的卡尔巴奇①去阿根廷,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在那里用我的这笔卡尔巴奇去做批发生意……批发生意,”阿鲍伊说,鄙夷地撇了撇嘴唇,把放在桌子上的《祖国之子报》拿到跟前,报上刊有10月17日沙皇关于保障自由的上谕。
[注释:①乌克兰人对卢布的称呼。]
“‘……自由俄罗斯的公民们,’”阿鲍伊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念道,同时咬着他塞了一嘴的胡子,“‘自由俄罗斯的公民们,祝你们复活节幸福,基督复活了……’
”老沙玛什把报纸斜举在眼前,报纸微微颤动,他懒洋洋地读着报,声音拖得很长,凡他不认识的俄语单词他都把重音念得怪模怪样。阿鲍伊念的重音就像从远方来到俄国港口的黑人闷声闷气的洋泾浜。他念重音时那种怪腔连我母亲也给他逗笑了。
“我错了,”她从绿斗篷下探出头来大声说道,“我不该笑。阿鲍伊……您最好还是讲讲,您日子过得怎么样?家里好吗?”
“您还是问我别的吧,”阿鲍伊一边咕哝着说,一边仍把胡子放在嘴里咬,同时继续读着报。
“问他些别的吧,”父亲接着阿鲍伊的话头说,走到房间中央。他那双含笑朝着我们的泪眼突然在眼眶内转动,随后紧盯着某个谁也看不见的点。“唉,绍伊尔,”父亲用一种乏味、虚假、做作的口吻说,“唉,绍伊尔,善良的人……”
我们看到他这就要号啕大哭了,可母亲抢在我们前面说话了。
“马努斯,”她动手拉扯丈夫胸前的衣服,她的头发一下子乱了,“瞧,我们的孩子病了,你怎么没听到他在打嗝儿,马努斯,你怎么没听见?……”
父亲不再作欲哭之状。
“拉希尔,”他怯生生地说,“我都没法向你表白我是多么为绍伊尔伤心……”
阿鲍伊去了厨房,回来时带来了一杯水。
“倒霉蛋,喝吧,”阿鲍伊走到我跟前,说,“喝掉这杯水,对你有用,就像手提香炉对死者有用一样……”
说真的,水对我没有用。我嗝打得更厉害了。打嗝声从我的胸口喷射而出。我的喉咙里形成了气泡,鼓了出来,摸上去挺舒服的。气泡吸着气,胀大起来,堵住喉咙,从衣领里突了出来。我吸入的气流被撕裂,在我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吸入喉咙的气流像开水一般沸腾。待到夜间,我母亲围着披巾,身材显得更高,更苗条,走到面如死灰的卢勃佐娃面前时,我已不再是我生来就是的那个傻乎乎的半大小子,而成了一团痉挛的气体。
“亲爱的加利娜,”母亲用悦耳、有力的声音说,“我们惊吵您了,惊吵娜杰日达伊凡诺芙娜和你们全家了……亲爱的加利娜,我可真是不好意思……”
母亲两颊绯红,把加利娜拥至门口,然后扑到我身边,把披巾塞到我嘴里,想堵住我的呻吟。
“忍住,好儿子,”母亲悄声说,“给妈妈面子,忍住……”
然而即使能够忍住,我也不忍了,因为我不再感到打嗝有什么羞耻的……
我的一场病就这样开始了。那时我十岁。次日早晨陪我去就医。蹂躏犹太人的暴行仍然继续,不过没有碰我们。医生,一个胖子,诊断我患的是神经疾病。
他嘱咐尽快去敖德萨请医学教授诊治,并在那里待到天气转暖,洗海水浴。
我们按他说的做了,几天后,母亲就带我去敖德萨祖父列伊维伊茨霍克和叔父西蒙处。我们一早登上轮船,还没到中午布格河湍急的河水已变为沉甸甸的绿色海浪。在精神失常的祖父列伊维伊茨霍克家的生活已在我面前打开,我就此跟尼古拉耶夫市永别了,我童年的最初十年是在那里流逝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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