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一切正常,一切都好

作者:[俄罗斯]维多利亚·托卡列娃 作 宋秀梅 译




  罗扎利娅把话题转到了波波夫身上,就像曾经认识他一样,或者可能真的曾经认识。拉什米娜拿来了四个用绿色玻璃纸包着的文件夹,封面上写着题词《机床出口》。
  罗扎利娅说,用这个故事苏印可以合拍一部电影,因为印度人非常热衷于电影。那么波波夫的故事就可以流传开,但是比较浅显。电影的影响范围比较广泛,小说的影响比较深刻。如果再向纵深挖掘,那么应该写一部纪实小说。对于俄国人来说,小说比较好。对于印度人来说——电影比较合适,因为他们全都多愁善感,更喜欢纯洁的感情。
  博恰罗夫倾听着,并且意识到:罗扎利娅只能说印度和与印度有关的事情。单一思想的人。世纪的同龄人。出生在1900年。她活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大事:革命、新经济政策、1937年、二战、二战胜利、停滞和解冻。罗扎利娅了解一切,但所有这些事情就像车窗外的景色一样从她身边一闪而过。她是一个不问政治的人。如果突然有一次看见窗外的法西斯,她会说——原来,我们输掉了和希特勒的战争,然后就惊奇地拍拍手喊“哎呀……”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博恰罗夫也明白了:为了一生能做点什么,应该只专注于一件事。拉斐尔给圆顶上色时整整两年没从上面下来。住在脚手架上。有人给他送去食物,女人们也自己爬上去。当拉斐尔走下脚手架的时候,只好用刀子割破靴子,否则就脱不下来了。经过如此的艰苦劳动他的圆顶才能流芳百世。在罗扎利娅身后留下的是文件。即使把它们分发给别人,它们仍然是存在的。那么在他自己死后会留下什么呢?
  ——那里还矗立着石头吗?罗扎利娅问。
  ——哪里?
  ——马德拉斯城附近。河岸边。
  ——有,博恰罗夫随口说出,虽然他什么也不明白。
  ——你妈妈怎么样?
  ——谢谢。
  房间很闷。很想吃东西。罗扎利娅很快兴味盎然,博恰罗夫却像瘪了气的胶皮充气玩具一般无精打采。他觉得,在众人面前罗扎利娅体能衰竭,似乎要博恰罗夫随时补充。她悄悄与他结合在一起来汲取他的力量。
  “马上,让她把话说完,然后我就离开。”他自言自语着。罗扎利娅的话题突然重新转向波波夫和纪实小说这种体裁,她开始列举文件夹中的文件、照片、轮船图纸、维韦卡南达著作的译文原稿。
  “马上……”——博恰罗夫自言自语着,并且像进入催眠状态似的一动不动。终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乎想立刻挤出这栋住宅。但是在临走之前应该说点什么,允诺点什么。
  终于他拿着文件走了。站在丰坦卡河岸上。长久地呼吸着。精力慢慢回复了。看来,他在昏厥后重新恢复了知觉。
  女服务员拿起了定货单。
  博恰罗夫自己总结了一条规律:年轻一些的女服务员比较傲慢,仿佛因为她们的年轻就应该补偿她们。年长一些的女服务员――比较亲切,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年长感到歉疚。博恰罗夫正好遇到一位傲慢的小姐。填写定货单,就像给了博恰罗夫莫大的帮助一样。
  博恰罗夫松了一口气。在马德拉斯他是白人老爷――白人先生。周围的人把他视作国王。博恰罗夫周围的人包括:司机阿塔姆,厨子,保姆——所有一切都经常提醒着,他是白人先生。最初博恰罗夫感到很不适应,后来就习惯了。人对好事总是能很快适应。他突然想起了印度洋岸边的石头。罗扎利娅没有胡说。石头确实矗立在那里。在马德拉斯城附近,他们游泳的地方,那是大洋里有深漏斗形状的地方。传闻,此处生活着鲨鱼。在对面就立着大石头,防止人们在此洗澡。印度洋的水是那么暖和、那么充足。
  在马德拉斯的日子过得非常好。尤其在今天看来。那时博恰罗夫年轻有为,妻子年轻漂亮。他们现在也是年富力强,但这已经是第二个青春期了。那时候是第一个。儿子每天由一个温顺的孟加拉女人接送。她从来不批评小孩,只是来回接送,这就够了。儿子成长为一个安静的男孩,从不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因为从来不用教训挑衅他,而是大家都爱护他。博恰罗夫深信:一个人从小就需要感受到那无法言传、无所不包的爱。那样,他才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博恰罗夫想起了那片土地上的房子――独门独院的小楼,院子里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带遮光玻璃的“沃尔沃”小汽车,司机的名字——阿塔姆。阿塔姆——六个手指的人。从大拇指根部分出一个未发育完全的带指甲的小手指。阿塔姆从来不用它,但也没有想方设法除掉它。既然上帝把它给你——就意味着命该如此。上帝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谁也不记得,阿塔姆的容貌和声音。所有的人都只看他的手,看他的第六个手指。按照上帝的意志人们都应该完全一样。任何一个脱离标准的人——丑八怪或者天才——都让人感到惊奇。
  丑八怪很明显。但如果天才像童话中怪老头的死一样深藏不露,又如何表现出来呢?
  从印度回来后,莫斯科让他觉得阴沉沉、冷气逼人。果蔬商店买来的苹果散发出的也不是苹果的味道,而是有点类似盘尼西林的药味,口感很差。太阳藏到灰蒙蒙的云彩后面,天空飘洒下夹着雪粒的雨丝。而且,和妻子的关系也恶化了,就像商店里的苹果一样味同嚼蜡。
  漂亮的女歌手拿起麦克风开始唱一首普加乔娃的保留曲目。她看上去比普加乔娃漂亮,但是唱得差一些,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普加乔娃全国闻名,这个姑娘却只在饭店里唱。或许普加乔娃早就厌倦了名气与荣耀,而这个姑娘却在渴望彻底超越她。博恰罗夫想到在自己和弗罗尔金之间也存在这样的实力分配。弗罗尔金——一家公司的经理。他早就厌倦了眼前的一切。他就像一只被喂得过饱的老猫,根本不捉老鼠。懒得动。而博恰罗夫45岁——按照黄金定律,正是形式与内容结合得恰如其分的时候。年轻时内容不充实。老年时内容正常,但形式……现在彼此融合在一起。博恰罗夫——像一匹肌肉强劲有力的马,现在却被关在畜栏里。说实话,畜栏是很舒适,但毕竟是在畜栏里,没有自由。
  女服务员端来了橄榄沙拉。博恰罗夫疑惑地看着沾满沙拉油的玻璃橱。他不清楚——他吃什么,并且这一切如何结束。他不相信我们的公共饮食。变质的牛肉用醋浸泡了很长时间。咀嚼起来似乎不是难事,但味道很像刨花板。
  博恰罗夫想起来了,他的厨子是如何烹制鸡肉的。白白的鸡肉摆放在一块烧好的牛脯肉上。素鸡肉带着脂肪和熏烤味道。现在,博恰罗夫一边吃着一样食物,一边脑子里想着其他食物。“就这样,瞪着天花板,互不相识的人,令他生厌的人。”
  人们在大厅中央跳舞。一门心思在寻欢作乐。博恰罗夫喜欢看别人的快乐。他开始惋惜起来。可能,是为那些在消遣的人,他们一生没吃过比胡萝卜更甜的东西。也可能,他是为自己——14岁就成了孤儿。可能,既为他们,也为自己——一起,因为感到自己和他们有无法分割的联系。当一个人长期生活在国外,生活在另一种文化氛围中——就会真切地感受到这种难以割舍的联系。这是任何有魔法诱惑力的鸡也无法替代的。
  看来,人——不是小鸟。哪里暖和就往哪里飞。人——是树。栽在哪里,就注定要呆在那个地方,那里有它的树根和树冠。当它的树根在一个地方,而树冠在另一个地方……
  女歌手唱完一首歌后和钢琴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盖上了钢琴盖。交换眼神——这会占去多少时间:一秒?两秒?但在这两秒钟之内博恰罗夫明白了:爱情。两道能量的光线在空中交汇。当然,钢琴师要年老一些,一个不漂亮的男人,但他是领袖。他不是博恰罗夫一类的人——很久未被使役的马。博恰罗夫生活中真正羡慕的就是——这种好家庭,这种家庭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背囊里:性、房子、事业、孩子、运动、金钱、柔情、共同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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