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梦魇之诗

作者:阿萝拉·吉姆奇




  [以色列]阿萝拉·吉姆奇/作
  乔 麦/译
  
  1
  
  今晚我就会好的。
  如果我能够顺利地熬过今晚,明天就会容易得多。我又饿又难过,一直有想哭的冲动。
  我几乎一刻不停地挂念着吃的。脑海里自始至终都没抛开过它。丝毫没有。
  有时我感觉自己已经气绝命亡。我仿佛一个施虐受虐狂,或者一个恋尸癖者一样,极度渴望着食物。堕落、疾病、毁灭。没错,有很多词可以描述我的这一面。仿佛它是一首诗。也许它真是一首诗——一首关于存在主义的打油诗——一首喜剧诗。一首关于摩尔·阿尔加贝兹、关于墓地探戈的梦魇之诗。
  我多么可怜啊!这些全是荒谬可笑的话语,因为在我这种情形,我可以无条件地说,我确实想活着。极度渴望活着。我不想受罪,不想生病,不想崩溃,不想溃疡,不想牙齿生虫,不想折断指甲,不想头发掉落,不想皮肤松弛,也不想喉咙或面颊被烫伤。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我渴望健康和快乐。最初的我拥有这一切。毕竟,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可以很好。我知道,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这样想,生活已经真正毁灭了这个女人,她正在遭罪。一个被命运打垮的女人。这就是他们吃惊和感觉神秘的地方。为什么?因为,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我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这也许听上去有些自命不凡,但却是事实。我是一个完全拥有自己所希望的那种生活的女人,生活恰如我的计划,按照我引导的方向在前进。我是一个已经满足了自己各种抱负的女人。我承认,这并不容易。经常充满了险恶的斗争,但是我赢得了我所向往的生活。我得到了一切。
  那么,泪水从何而来?苦难从何而来?梦魇之诗又从何而来呢?
  我不知道。一点线索也没有。
  也许命运并不关照特别幸福的人,所以它找到一个缝隙,甚至是在那些拥有最美好生活的人们那儿找到缝隙,让这些缺乏感恩之心的人们意识到,他们曾经拥有多么美好的生活——从最宽泛的角度也同样如此。命运是心理学上的骗人把戏。
  也许我疯了,没有意识到吗?疯狂了。脑子完全坏掉了。一个疯子。
  我并不这么认为。
  单纯的原因并不能让我认为自己比你们一般人更疯狂。虽然在西方世界,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从某种程度看上,每个人都是疯狂的,不是吗?有一个被大家普通接受的观点,即,即使不能每周定期一个小时,人们也都应该经常去寻求一些专业人士的帮助。世界充满了疯子。这是一个事实——我并不是命运的预言者——这是比我聪明的人们的发现。富有良知的人们会拍摄一些有关的电影,会写相关的书,你也可以通过媒体和电视上报道的时事精确地、以更天然的方式了解到。不是这种方式就是那种方式,总之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问题的环境里!所以,我们需要用一种不同的眼光看待事物,一种更高级的眼光。时代的眼光。
  人人都在为生存而努力。要从这种无休止的、正注入我们西方现实生活的紧张感中解放出来。要释放错误的能量。没必要终日咀嚼着“素食主义者精神层面的反核武器论调”的垃圾。一切都为世人所知了——各种价值观已经被破坏,破坏来自于相对主义、暴力、仇恨、臭氧洞、知识衰退、物质主义、失业、证券市场的高涨、俄罗斯移民中的罪犯、埃塞俄比亚移民遭遇的歧视、没有领袖气质的领袖、阿拉法特的无能、宗教派别的敲诈、阿拉伯人的勒索、野蛮的年轻人、不戴避孕套的做爱者、镇静剂、压力、紧张、有线电视、消费指数、资本市场、边境城市的失业,和大都市的空气污染,等等等等。所以,作为全部世界的一分子,我选择吃饭。我的这种获得头脑宁静的方式或许有点怪异,但却合乎逻辑。我们的世界也许很坏,但还是一个民主的世界。一个自由的世界。
  不过,今晚,正如我已说过,我不会吃饭。多日来,我都感受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痛苦。就像鞋子里的一粒石子,让我无法再迈步向前。痛苦已经无可忍受。它卑鄙狡诈地折磨着我,来了又去,来了又去,但从来没有去得彻底。今晚我将制止疾病。今晚我将一劳永逸地放弃。
  食欲过剩让人觉得恶心。这是一种让人恶心的意象。一个代表着某种肮脏、恶臭和失去控制的东西的意象。甚至这个词的发音都丑陋不堪——食-欲-过-剩。一段粗糙的、仿佛冒气泡的声音。
  患神经性食欲缺乏症的人可以享受一切乐趣。他们是轻巧娇小的窈窕淑女。多么时髦。也许我被嫉妒蒙住了眼睛,但是显然,他们的公众形象会更积极。对于疾患而言,形象是一个关键的要素!患神经性食欲缺乏症的人的梦魇之诗是一首以精神禁欲为主题的抒情变奏曲,类似于肺结核,却又没那般严重。是一首写给爱人的十四行诗。一支夜曲。想象一下——食欲缺乏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漂亮女子。这个仙女掩身在月桂丛下,躲开因为妒忌她的苗条而怒火万丈的丑陋的阿佛洛狄特①和阿耳特弥斯②。因为她而欲火中烧的宙斯正喘着粗气穿行在月桂丛中,拨开叶子,寻找着她,然后两个肥胖的女神毁灭了她。一支夜曲。
  但是食欲过剩呢?食欲过剩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食欲过剩让人恶心。
  
  2
  
  糟糕的一天。确实是糟糕的一天。都是起源于我的助手桃子。或者有可能是模特。或者是因为和伽第的会面。不管起源于什么,反正结束于一团糟。不过我却把它抛到了脑后。
  我是一个摄影师。一个时尚摄影师。一个我曾经梦想的职业,虽然在大学我学的是电影摄影。不过结果就是这样了。我赚过很多钱。虽然不是百万富翁,但足以维持我理想的生活。我有一个华丽的摄影棚,站在我的公寓里,我可以看见停泊在希尔顿海滩旁边的游艇港地里的游艇。我喜欢开快车,必要的时候还能自己换轮胎。我清楚自己银行帐户上的钱款,在形势好的时候,我还会炒股。
  我跟很多男人好过,可从来没觉得对于我来说,他们的存在是必不可少。他们一直是我自给自足的一个让人愉悦的补充。我从不需要他们的钱、他们的支持或他们的男人气概。他们围着我时我很高兴,但我一向是个独立的人。一个独立的女人。
  只有一次,我在情感上有过依赖。那是和伽第同居的时候,可我一认识到这个事实,就决定宣告两人结束。爱情,虽然拥有极好的口碑,却正如所有相爱而又诚实的情侣们承认的那样,是一种让人沮丧、使人失去力量的体验。对了,我今天碰到了他,那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在多年没有见过他之后。可我依然把他抛到了脑后。
  回头说说桃子。桃子是我的助手。他的野心之一(是相对于我前面那个尖刻的助手迪蒂而言,她一怀孕,我就一脚把她踢开了)就是能永远做我摩尔·阿尔加贝兹的助手。他正在实践着这个野心。那个刻薄的迪蒂生完孩子,自己租了一个摄影棚。考虑到当前的市场,拍电影实在是自寻死路。与迪蒂自命不凡的平庸相比,桃子简直就代表着完美。他像个妻子一样照顾着我。有时他会做得太过。譬如说今天。今天我们要给《女性世界》拍一张封面。中号尺寸。彩色。和平常毫无两样。等到了休息吃午饭的时候……我这里插一句,给大家交代一下我自己的一个恶心的小习惯。我有时候会努力想象自己是个厌食者。这一招有时还真管用。譬如说,我走进摄影棚,对桃子说,见鬼,我又三天没吃东西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什么?摩尔,你疯了吗?或者——看你瘦得皮包骨头,亲爱的,你得照顾好你自己,这样对你身体不好。我从我们之间的这种小把戏中获得了一种快感。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感觉自己皮包骨头。我得加一句,桃子本人是一个忠实的体重监控狂,并因此减去了23公斤,所以他对于苗条的观点是适度,适度,还是适度。我蔑视适度,而且,我还蔑视桃子,可是我没法控制自己——我该怎么办?桃子,我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你知道的,这是性格使然。亲爱的,到售货亭去给我买点矿泉水,帮我冲杯黑喀,放半勺糖。这是我的一个幼稚的小习惯。一种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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