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黛西

作者:[美国]李昌莱




  李昌莱(Chang-Rae Lee)是美国当代著名韩裔作家,出生在韩国平壤,两岁时移民美国纽约州,毕业于耶鲁大学英语系,并获得奥里根大学写作专业硕士学位,深受西方文化影响。在成为全职作家之前,他曾在华尔街做过一年的分析师。1995年,他发表了处女作小说《讲母语的人》,一举获得海明威笔会奖、美国图书奖、巴诺网上书店发现奖、QPB新声奖和奥里根图书奖等多项大奖,并且入围西部小说笔会奖;他也由此引起关注,成为用英语写作的亚洲作家的领军人物。1999年,他的第二部小说《手势人生》问世。在这部作品中,他继续着自己独特的身份认证和寻根主题,通过一位年迈的物理学家的眼睛,描写了二战时韩国“慰安妇”的悲惨遭遇。该书被评为《纽约时报》年度最佳图书、《谈话》杂志最佳图书,入围《纽约客》杂志图书奖和《出版家周刊》最佳图书奖。2004年他的新作《在高处》出版,在这部小说中,他描写的不再是自己的同胞,而是一个离群索居的美国人如何挣扎在生活的困顿之中。
  在《黛西》这个故事中,作者描写了“我”的韩裔妻子死亡的过程。在家带孩子的黛西显露出精神恍惚的症状,不理家政,疯狂购物。“我”接受父亲的计划,使用冷淡、压迫、加上奖励的驯妻法。可惜,寻花问柳的父亲用得得心应手的方法并没有在“我”那里奏效,黛西精神崩溃,最终服药过量而死。有评论说,《黛西》让人联想到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著名短篇小说《黄色的墙纸》(小说写妻子被禁锢在阁楼里,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利,最终和墙纸里的女人融为一体,并在墙纸里爬行),前者以丈夫的口吻记叙,后者以妻子的口吻记叙,但二文的命意,都在于在反映父权社会中女性所受的压迫。
  编者
  
  黛茜死的那天和这一天很有点像,八月上旬的天气,太阳像是挂在天空正当中,投射下来光和热,那些邻居的孩子们开心地玩拱身跳跃的游戏,他们的欢乐征服了爸爸、妈妈、年长的亲属甚至家里的宠物。黛茜喜欢这样的光热,虽然她不会游泳,但还是在我们家后院的游泳池里打发了很多时间,披着她的格子花呢披肩荡漾在水中晒太阳,或者手臂下套一个老式的救生圈,在游泳池里狗爬式地游水。我试着教过她很多次,但是我得一直竖着抓住她的头颈和手臂,当我让她自己游的时候,黛茜总是拉着我徘徊不前,尖叫着说是不是她的脸和头皮被打湿了。她不是很挑剔,但是总有什么原因让她很讨厌淹在水里。她淋浴的时候从来都戴着浴帽,然后隔天在厨房的水斗上用香波洗头发,每两个星期我都要疏通一下排水管,用筷子拉出一团厚厚的黑发。
  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我从没有想到这个游泳池会有危险,至少对她来说。当然,我曾经六次把在池底扑腾的孩子从池底捞起来,这当中有我的一个孩子和孩子们还留着鼻涕的朋友。但是黛茜总会很小心地做些试探,甚至在她开始出现变化并向家庭医生求诊问药以后,她下水前仍会把池水当作一锅热汤,然后套着救生圈离开延伸到水下的阶梯,脚踢着水,紧绷的下巴贴在水面上。
  “嗨,宝贝。”她朝我喊道,发梢捋成了光滑的铅笔尖。“我是美人鱼。”
  “比美人鱼还性感。”我隔着星期日报,隔着夏天的薄雾朝她喊道。
  很多时候就像这样一般美好。我记得特里萨和杰克几乎把早餐和午餐间的每一秒钟都花在了游泳池里,或者在混凝土池沿上和草地上奔跑,不管遇见周围哪个朋友就用装满Hi-C的水枪对射,有时候水枪里装的甚至是小便(我在自己搭建的摇晃的小屋里逮着过他们一次,他们哈哈大笑着把小便都尿到了手上)。如果是在周末,我也会在那外面享受时光。我会在池水中一圈圈地追逐孩子们,扮成怪兽和小丑的样子,最后跳一两次水,然后擦干身体,在腰里围上毛巾,拖一把躺椅,拿一杯啤酒在枫树下打瞌睡,直到有孩子受伤了,摔倒了,或者喝了太多池水呛着了。所有这些艳阳暑热下的喧闹,都构成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刻。当然,这也要取决与黛茜所处的情绪,但是在早些时候,她是纯粹的、非常自我的,和当初我深爱的姑娘一样。
  下午,她会在院子的餐桌上摆放好各种各样的食物——她会拿出糖火腿,一坛葡萄汁酒干酪,里兹饼干和特里斯饼,而且她还会准备很多胡萝卜、芹菜杆和辣椒叶子——然后拿出一个电煎锅,连着从厨房的窗子里蜿蜒而出的长长的拖线板,她用它来煎鸡翅和小虾,或者是在桌子上做法式烧烤,那样食物会热气腾腾,很鲜美。在我的亲属和其他人快要结束用餐的时候,她会拿出自己做的鸡蛋卷和一些彩色的海草包米饭的东西,早在1975年我们还不知道这叫寿司,我们居住在长岛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无法相信她能做出酸甜肋骨和冷面来,虽然我们很喜欢这些食物并总是很快吃光它们,但老是记不住她经常告诉我们的这些食物的韩国名称。她有办法把食物配置得让你感觉是正式的花园聚会:每一样食物都用切成扇形的橙子或是她用苹果雕刻成的甘蓝枝叶和水鸟来装饰,她还给这些食物装上了耀眼的红色翅膀。
  我当时工作繁忙,是巴特兄弟&马尔塔公司的二把手。这是一家石材公司,是由我祖父在大萧条时期创办的,后来我父亲和叔叔把它变成了一家成功的美化公司,即使我对此毫无兴趣,我还是尽全力维持着它。我对砖块和水泥或者覆盖物和灌木没有一点好感,而且在那段日子我正一门心思等着哥哥博比从越南回来接替我,不过他从没有干过这个。
  黛茜就和邻里中的其他年轻母亲一样,整天忙着打扫房子、照顾孩子、做饭、付账单和对付其他一些生出来的事情,这些事情本可以由我来做,但是我没有做,男人通常都有些说不大过去的理由。但是黛茜毫不介意,这从来都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因为当你厌倦家务的时候,她却是个善做家务的守旧女孩。另外还因为她的天性(在她改变并彻底毁掉另一个人之前),她喜欢对其他任何事情作主。当然她不喜欢杰瑞 · 贝特的瞎帮忙。
  事实上她遇上麻烦的第一个信号就是你在大多数人的屋子里都能看到的——从洗衣店拿回的折叠好的成堆衣物等着放置,碟子在水槽里,玩具散乱一地——对黛茜来说,当这些发生的时候,就意味着很大的灾难发生了,她陷入了漩涡的中心。有一次,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孩子们嬉闹着,我们的客人围坐在后院铺满糖果的桌子边。黛茜突然慌乱起来。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有一个孩子碰撞了桌子,而她正在使用桌上的电煎锅,热油被挤出来溢上桌子,然后溅到了她穿凉鞋的脚上。当我看到她跳起来往后退的样子,我意识到出什么事了,之后我发现她既没有喊叫也没有任何声音。我走过去看看她是否被烫伤,但是在我赶到之前她做出了让人难以想象的举动,她操起电煎锅的手柄,把煎锅倒过来砰地砸到桌子上,油和鸡块都四溅开来,幸运的是没有溅到谁身上。我忙把拖线板拔下来,然后问她怎么回事。她面露难色,说这是个意外,她很抱歉。这个时候我的客人都围拢过来了,还好大家都关心得恰如其分,我肯定没有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也生气了(只是因为我被惹恼了,还受了点惊吓),还冲着她嚷嚷让她更当心点。她哭了起来,这个下午就这样完蛋了,大多数客人决定离开,其中的一些邻居再也没有拜访过我们家。
  当然有些地方并非深不可测,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让我觉得很惊讶。第一次遇见她是在纽约金贝尔商场的主层,她在那里为顾客试喷男用古龙香水(我猜那是皮尔·卡丹,一只巨大的像生殖器一样的瓶子,我那天买下后一直搁在浴室里毫无用处),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她性情多变。在金贝尔商场,她没征得我同意就朝我喷了一遍又一遍,要不是因为她有如此漂亮的眼睛、迷人的容貌,还有那滑下我领口的纤纤玉手的话,我早就动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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