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灾难降临之后

作者:丹尼尔.门德尔松




  正是在这个命运多舛的三角恋爱的背景下,克莱克疯狂的计划逐渐成形:他们关系的结束将意味着世界末日的来临。最后的灾难——克莱克设计了一种瘟疫,把它放入类似伟哥① 的产品中(此处有更多的黑色幽默),瘟疫爆发了,人们恐慌不已,像感染了恐怖的伊波拉病毒② 一样死亡——是斯诺曼在小说结尾处穿过被文明毁灭的废墟时回忆起来的,他也参与了这场毁灭。小说的结局清楚地表明本书是关于美、自然和创作的说教性的寓言。然而与作者在写给每月好书俱乐部读者的信中描述的语调相比,其基调要悲观得多。
  
  二
  
  然而,与其他寓言一样,这部小说以象征意义见长,在结构和人物的有力塑造方面却嫌不足。《奥丽克斯和克莱克》是“忠于生活的”,《盲刺客》中勇敢的叙述者所讲的故事也同样“忠于生活”:它泛泛地揭示了世界的某些规律,但所谓的忠实于生活也仅此而已。
  在阿特伍德笔下,除了蛇猫、狼狗和猪以外,还有很多匪夷所思的生物。其中一个大问题就是斯诺曼/吉米:这个小说中虚空的主人公,无论智力上还是精神上自始至终都无足轻重,因此要让他来体现小说结尾所要达到的道德和文化认识的确有些勉为其难。我们并不太了解他,而且我们所知道的那些情况都不怎么让人喜欢。尽管书中暗示说这一人物应该代表着对艺术和文学的强烈的欲望——他在科学上天资很差,只好进入马莎格雷厄姆学院接受广告文案方面的培训——但除了对辞典的奥秘有浓厚的兴趣之外,无论他的事,或者他讲述的亲身经历,都无法表明他在智力、艺术或道德上有什么过人之处。这就让人觉得奇怪,因为阿特伍德也塑造过其他叙述者,他们也是在年老时讲述从前的经历,然而在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他们能够找到当初没有发现的事实真相:《盲刺客》中的艾里斯·蔡斯·格里芬就是这样一个叙述者;1988年的小说《猫眼》中的画家女主人公伊莱恩 · 里斯利也是。还有其他这样的叙述者。
  但尽管你认为阿特伍德对那些叙述者怀有深深的同情,她却莫名其妙地对吉米充满敌意:在有关他的青春期和成人期的想象中充斥着20世纪30年代以来的文学作品里常见的陈词滥调(他很孤独,感情不容易与别人交流,有结实的腹肌,很会利用女人,白天的工作也很无聊)。在塑造人物方面所作的尝试让人感到这些不是为了加强读者对主人公心理的了解,而是要再次暗示我们将来的道德、经济、甚至是美学是何等可怕。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吉米是格格不入的两种类型的人结合的产物。父亲是科学家,被那家公司收买了,对雇主的背信弃义视而不见;母亲则在道德上和智力上过于坚持原则,抛弃了家庭,结果被当作反抗公司的恐怖分子被处决了。显然,作者为我们提供这些信息,仅仅是为了强调未来由公司管理的法西斯恐怖政府多么腐败。
  结果,故事结尾处,主人公的道德觉醒显得既不真诚也不自然;读者感受不到在阿特伍德作品中其他人物身上看到的深度升华。吉米看到生产鸡胸的块茎时,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某条底线被超越,某一界限被逾越了”,但他从未对这一观点作更深层的挖掘。类似的地方还很多。阿特伍德过分地依赖她假设读者会知道(或者会认为)的东西来让他们明白她要表达的主题。吉米痛苦地思索,为什么克莱克选择他作为克莱克人这一新种族的救世主,而心存这样疑惑的不止他一个人;我也不止一次地自问,如此缺乏深度的主人公是否出自阿特伍德的笔下。
  至于奥丽克斯和克莱克,他俩的形象比爱他们的那个人物还要苍白(那个人物是作者告诉我们的,但我们体会不到)。克莱克聪明绝顶、令人讨厌,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对食物和性生活不感兴趣);奥丽克斯漂亮、孤傲,引诱戏弄可怜的吉米,可是她从不让别人知道她的心思;但无论从谁身上我们都找不到他俩进行性生活的心理基础,而这种心理基础是很多问题赖以解释的基础(一处生硬地加进去的暗示说,克莱克之所以实施世界末日的计划,其部分原因就是要表示他要报复公司里杀害他的深感内疚的父亲的那些坏蛋;但你可不会相信,因为克莱克被塑造成冷血无情的人,毫无孝心或其他情感)。
  奥丽克斯死在克莱克或者吉米的怀中,小说结构上的不自然的痕迹在此表现得尤为明显;《奥丽克斯和克莱克》中有很多处不直接表现阿特伍德猛烈抨击公司的唯利是图和技术上的狂妄自大;与此非常相似的是,三个主要人物之间关系的发展动力——更不用说细节了——写得并不具体。我们知道奥丽克斯(不管怎么样,她的再次出现显得太晚,使小说的情节主线似乎是加上去的)后来被住在旧金山的一对夫妇从妓女的苦难生活中解救出来,因为他们也在HottTotts网站上看到了她的遭遇。奥丽克斯从旧金山一抬腿就到了克莱克的实验室,而作者却没有解释是怎么做到的。事情的发生、人物的出现或消失并不是根据情节发展的需要,而是根据阿特伍德的需要——因为吉米需要被两个并不太可能相处的朋友迷住,这样做就是为了使作品含有一个科学人物、一个美/爱情的人物和一个人文主义人物。这样生硬的安排让读者:读一本预见世界末日的幻想小说时却不禁发觉自己并不在意世界已经终结,这让人感到怪怪的。
  小说中有迹象表明,阿特伍德已发觉小说的组织结构方面有些生拼硬凑、缺乏说服力。在小说的最后几页,她企图借助于(你不禁会这么想)冗长(长达两段)的一连串反问。这些问题是关于像上帝似的、邪恶的克莱克和他最后的创造与毁灭行为的意义的:
  奥丽克斯爱过他没有?克莱克知道他俩的事情吗?知道多少呢?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是不是一直在偷偷地监视他们呢?他设计那样的结局是要别人帮助他实现自杀吗?他想让吉米杀掉自己,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又不愿意活着看到自己一手酿成的恶果吗?
  要么他知道自己隐瞒不了疫苗的配方……?他为这一切计划了多长时间呢?这么危险,他害怕过失败,害怕成为又一个无能的虚无主义者吗?他是不是遭受嫉妒的煎熬,被爱冲昏了头脑,一心报复,想让吉米把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呢?他到底是个疯子还是智商极高的人,预料到必然结果呢?这有什么区别吗?
  用这种方法将本该由故事本身揭示的问题表达出来,未免走捷径走得过头了;事实上,在阿特伍德的小说中,这些有趣的问题的答案一个都找不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作者也许怎么也没料到,这部雄心勃勃但只是间或具有表现力的小说在很多方面与它所批判的文化相似:善于创造特殊效果,却对我们身上的人性部分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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