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江充其人

作者:李国权 张家清




  上列罪状,除第一条为当时常事,不值深究外,第二、第三条都是很难证实的。这正如后来戾太子少傅石德就太子宫巫蛊一案所说的:“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邪,将实有也,无以证明。”这是最容易做手脚、最容易栽赃、最容易陷人于罪的地方。然而,正是在这一问题上,最犯武帝的忌讳。
  在武帝的授意下,有司穷治所犯,结果是公孙贺父子俱死狱中,家族无一幸免,并连及阳石、诸邑两位公主及皇后弟弟的儿子长平侯卫伉偕坐诛。经过这一大案,武帝已处于妄想与怀疑的狂热之中!
  经过公孙父子之案,卫氏势力已接近彻底瓦解,而作为卫氏集团核心的戾太子,更是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他与父王的关系,此时已势不两立。
  帝王的传统是母爱则子贵。虽然古人规定各种立长立贤的原则,但对唯我独尊的皇帝来说,一切原则必须是服从他本人的感情。由于卫后的宠衰,武帝与戾太子及卫氏集团的矛盾已处于对抗状态,待到杀阳石、诸邑两位公主,则表明武帝对卫氏集团已断绝一切恩情。
  武帝感情的转移,在他身边用事的江充洞若观火,他知道决战的时刻已到,看来他已稳操胜券了。
  在处置公孙父子一案之后,武帝已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数不清的巫诅和偶人,使他日夜胆战心惊,寝食难安。“上心既疑,常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为惊疑,因是体不平”。睡午觉也梦见攻击,甚至吓出病来,其精神之紧张可以想见。为了消除这神秘的隐患,他委派江充为专治巫蛊的使者。于是,一场统治集团内部的大比拼随之开始了。
  专治巫蛊的权力,为江充彻底清除卫氏集团的残余提供了方便,由于他“知上意”,所以可大胆施为而无所顾忌。于是他从后宫希幸夫人开始,然后涉及皇后,最后又在戾太子宫挖出了桐木人。这接二连三的战果,使主持者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在这种狂风暴雨的影响下,民间也互相举报。当时,凡是犯巫蛊罪的都被劾为大逆不道,是十恶不赦之罪,所以前后因巫蛊而死者数万人。
  当时,武帝因年高有病,避暑在甘泉宫。皇后和戾太子却在京师,双方消息隔绝,而情况对太子十分不利。于是戾太子召见他的少傅石德,请问应变之策。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太子的师傅是十分危险的,无论左袒右顾,他都难逃诛杀的命运。危急中,石德劝说戾太子效法楚庄王之父商臣“行大事”,或可以转祸为福。因他给太子献了矫节逮捕江充发兵造反之计,从而点燃了武装冲突的导火线。从征和二年初丞相公孙贺下狱死,到七月巫蛊之祸发展为父子交兵,半年时间,京师长安处于一片恐怖血泊之中。
  七月壬午日,太子派人假扮使者收捕江充。当时,与江充共同负责典治巫蛊的按道使韩说曾对使者的真伪表示过怀疑,但他终于被太子派去的人所格杀。江充被捕获,与他共事的御史章赣在受伤的情况下突围逃出,“黄门苏文亡归甘泉言状”。江充遭到暗算,也许是他已往的成功过于容易的结果,由于他对武帝和他自己的力量过分信赖,从而排除了任何非常事变的可能性,以致在韩说等都能识破的伪诈面前,反而判断不清而行动迟疑,终于束手就擒。一个以“因变制宜“自许的人,在关键的时刻却缺乏应变的机敏,这种情况只有用“胜利冲昏了头脑”来解释。这也应验了西方的一句格言:“上帝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莫过于让他轻易地取得成功。”
  戾太子捕获江充后,立即派亲信持皇帝的符节入未央宫长秋门,将情况告诉了皇后,然后调集宫中的近卫军和太子的宾客杀了江充,大开牢门,放出了长安的囚徒并组织起来,部署人马在京城内外开始了叛乱的军事行动。
  这时在京师内坐镇的是丞相刘屈氂。这位刘屈氂,就是蜀汉先主刘备的始祖中山靖王的一百二十多个儿子的一个,是一位除了血统“高贵”外,无其他能耐的庸人。在公孙贺被诛之后,由他来收拾这个乱摊子,实在是一个很不合适的人选。所以,当太子的人马攻入丞相府时,他惊惶失措,只有“挺身逃”而亡其印绶。倒是丞相长史乘马跑到甘泉宫,将京师兵变的消息报告了武帝。
  汉武帝得知消息后,忙问:丞相如何处置京师的局面?长史回答说:丞相封锁了太子兵变的消息,没有敢发兵。于是武帝大怒,他说:既然已是明目张胆的叛乱,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完全没有周公的作风,周公不是还讨伐过叛乱的管叔和蔡叔吗?的确,处于变乱中的刘屈氂是很不称职的,而且他根本未弄清武帝的真实意图。汉武帝接着下令:积极捕斩反者的有赏,不力者罚。用牛车构筑工事,不要与反者短兵相接,以免造成更多的伤亡,同时坚闭城门,使造反者无法出城。这一场临战处置,表明武帝实在不愧为高明的军事家,特别是不准戾太子兵出城,斩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保证了最后的一举消灭。
  这次事变复杂而激烈,二十多天的时间,造成逾十万人的死亡和不少大臣的诛杀,也有不少人因此建功封侯,而一场新的清洗又随之而起。
  戾太子败后,逃到了长安之东的湖县泉鸠里的一个农家,“主人家贫,常卖履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发觉。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启经”。戾太子过不了贫贱生活,终于在寻找富友生活时,被围捕而自杀身亡。对于汉武帝来说,巫蛊之祸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胜利,他终于实现了易储君立少子的愿望。
  太子兵败,武帝反而显得更加焦躁不安了。他虽然贵为皇帝,仍然担心天下的舆论,他不能做无骨肉之恩的忍人,所以他以后的行为充满矛盾而反复无常,就是这种心理的反映。当太子逃亡生死未卜的时候,壶关的一个三老叫令狐茂的上书为太子申辩,其中虽然将武帝的责任完全推给江充,但骨子里矛头仍然对准武帝,所谓“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他将太子起兵说成是“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这样一篇上书,肯定后面是有谋主的。书中提到“往者江充谋杀赵太子”,不言而喻,这篇上书代表了那些骄奢不法的贵戚近臣的声音。不过无论如何,武帝还是从这位乡间三老的书中感到了人言可畏,他不愿承担信谗杀子的恶名。在太子叛乱被平息后,他一方面杀了那些捕斩反者不力和在事变中可能怀有二心的臣下,同时又将死于太子之手的江充灭三族,并且在围捕太子有功者封侯时,又将加刃于太子者族诛。这些互相矛盾的做法,一半是出于真情,一半是为了文过。至于为思念戾太子而作的思子宫,更是为了向天下表白自己的心迹。按今天的说法,完全是一场掩人耳目的“作秀”。
  其后车千秋复诉太子冤,武帝擢升千秋为宰相。车千秋的拜相,正是因为他对于武帝父子之间难言的隐情作了合理的解释,使天下明白他们的权力斗争完全是受人挑拨。后来,匈奴单于在评论车千秋拜相一事时,认为这是“妄一男子上书即得之矣”。正好说出了武帝的心病。
  在这场复杂的宫廷政变中,江充最后仍然是一个牺牲品。他把一生献给汉武帝,并为他担当了全部历史罪责。对于归宿,他应该是早有准备的。汉代出身于商人平民的酷吏,对那些皇亲权贵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随时都是准备以卵击石、碰得粉碎的。主父偃说得对:“大丈夫生能五鼎食,死当五鼎烹耳!”恰当表达了他们的人生目的。
  在作为帝王将相家谱的正史中,江充以“大奸”而遗臭万年。就是有些离经叛道的李贽,也在他的《藏书》中把江充归入“贼臣传”内。但我们通读汉代典籍,才了解到江充并非“大奸”,亦非“贼臣”,而是一位深谋远虑的复仇者活跃在汉武帝的晚年。
  值得注意的是,戾太子兵败,“诏收后玺绶,后自杀”,武帝倾注过那么多感情的戾太子之母卫子夫也自杀了。在太子兵败的次年,那位不走运的刘屈氂又卷入一场新的巫蛊之祸,得到妻子枭首、本人腰斩东市的结果。
  不知谁发明的这句成语:“伴君如伴虎。”信然!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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