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音像店

作者:尉 然




  汇川路和幸福路交叉口的那家音像店,是张小刚开的。他既是这里的老板,又是店员。虽说店面不是太大,就一间,但生意还是蛮不错的。这一是得益于地理位置好,汇川路和幸福路并不是这个城市的主要街道,但也不算小街小巷;二是他的脑筋也不笨,定做的灯箱招牌比门脸还大。
  一般是晚上九点,露西的单车贴着路边溜过来,一只脚蹬在马路牙子上,等张小刚。露西的上衣布满了乱七八糟的色块的拼贴图。下身则简单明了,就一条牛仔短裤。张小刚哗哗啦啦拉上卷闸门,走过去,一迈腿搭在她车后架上。反正九点交警都下班了,骑车带人也没人管。
  张小刚和露西去蹦迪。
  一路上,露西总是大惊小怪的尖声大叫,把单车骑得东倒西歪的呈蛇形。
  放手啊,快放手!露西叫着。
  张小刚不放手。他的两只手从露西的背后包抄过去,可以直接覆盖在她小巧而又饱满的胸脯上。露西挺自信的,她从来不戴那劳什子,就让它们那么自由地荡漾着。骑单车的虽说是露西,但张小刚是司机,他不停地用手指头摁着露西的乳头,嘴里模仿着汽车的鸣笛声。露西让张小刚放手,张小刚就是不放手。女孩儿的话有时不能从它的表面去理解,而是相反。
  从迪厅出来,他们还回到张小刚的音像店里去。张小刚平时就是住在音像店里的。
  在店的后部四分之一处,拉有一道帘子,帘子后面搁一席梦思床垫。夜里,那床垫上搁的是张小刚。后来露西也把她自己搁在那张床垫上了。也就是说,两个月前张小刚和露西开始同居了。空间是有点儿小,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床垫的四周都是铺着地毯的,折腾到了地上也不怕。有一回,张小刚的状态特别好,做到半道上把床垫掀了起来,他嫌床垫太碍事,想腾出更大的地方。露西却坚持把床垫放下来,那一回露西竟然对他发了火,她涨红着脸冲他嚷,你怎么这么没品位呀?地方大有个屁用!有时——限制——才能找到感觉,限制,懂吗你?
  露西就是这么个女孩儿。有时她的想法让人摸不着头脑,稀奇古怪,但仔细琢磨琢磨,又觉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说实在的,张小刚并不真正认识露西。有一天。一个扎着马尾巴辫的女孩子来他店里租碟,问他有没有《爱情三十六计》那首歌。那时候正好店里没顾客,他就跟她聊了几句。他们聊的话题就是爱情。张小刚说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个《爱情三十六计》。
  她问张小刚,为什么?
  张小刚皱着眉头,说想想吧,三十六计,累不累啊?’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就拿着碟子走了。
  就在这天晚上大约九点钟光景,张小刚正伏在柜上打瞌睡,听到有人喊,嗨!他抬起头,见那个租了《爱情三十六计》的女孩子正在路灯下冲他笑。她跨在单车上没下来,一只脚蹬在马路牙子上。她说,过来!张小刚迷迷瞪瞪地走过去,问,干什么?她说是来还碟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亮晃晃的碎片放在张小刚手掌里。张小刚问这是什么呀?她说歌碟呀,就是那个三十六计。张小刚叫起来,你怎么能毁了我的碟子!她先是咯咯笑起来,随后说,你不是说最讨厌的就是它吗?我替你把它砸成碎片了。张小刚明白过来,也跟着她大笑起来,说毁得好毁得好!他们足足笑了五分钟才停下来。五分钟以后,他们就仿佛成了熟人,当她邀张小刚去蹦迪的时候,张小刚连必要的推辞和忸怩都省略了,就哗哗啦啦地拉上他的卷闸门,一迈腿跨上了她的单车后架。
  当天晚上她就住在了张小刚店里。
  此后她就天天住在张小刚店里了,她也没有忸怩。何止是不忸怩,简直可以说心安理得。
  白天,露西从来不在他的店里露面。张小刚不知道她的职业、民族、家庭出身、已婚、未婚,等等。甚至连她用的这个露西的名字,也可能是假的,因为张小刚告诉她的自己的名字就是假的。张小刚说他叫韦小宝。起初他还心里暗自得意,以为这丫头肯定缺心眼儿,竟然连他盗用大名鼎鼎的韦小宝的名字都识不破。后来才意识到,其实是他自己缺心眼儿。人家根本就不关心他叫张三还是李四。那么,他也就懒得知道她的更多情况了。反正看样子她也没打算嫁给他。当然喽,张小刚也没打算娶她做老婆,这种疯疯癫癫的女孩子,娶到家来是要倒霉的。每天晚上九点,当看见露西跨着单车一只脚蹬在马路牙子上的时候,张小刚都要神思恍惚片刻。他觉得,这样的情景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应该出现在舞台上。那一圈儿笼罩住露西的橘黄的路灯光,正好像舞台上的追光灯。
  这家音像店是张小刚的爸爸出资给他盘下来的。他爸这么做,并不是说他爸对他这个儿子多么慈祥关爱,是他讨厌他,想把他这个包袱从家里甩出来。张小刚的爸爸一辈子窝囊,临到退休了才在机械厂里混了两个月的班组长,平时除了在老婆和儿子面前耍耍威风,在别人面前连二个响屁都没敢放过。但就是这样一个窝囊爸,还好意思骂张小刚没出息,张小刚刚高中毕业,他就甩给张小刚一叠票子,叫他自己出来混。所以张小刚平时就住在店里,不想回家。
  所幸的是,张小刚还混得下去。前面已经说过,他这家店地理位置好,坐落在汇川路和幸福路的交叉口。附近有两所中学,汇川路上的是二十五中,幸福路上的是三十二中。张小刚的顾客大多是中学生,他们来租歌碟听。这些中学生让他羡慕,他们脸上总是挂着茫然而灿烂的笑容,让人觉得懵懂幸福的青春真是美好。他们把家长给的零花钱省下来听歌,他们不讲究实际,却讲究精神。张小刚打心里喜欢他们。在他对面的墙壁上——乱七八糟的影碟歌碟中间,他嵌上了一面镜子。他嵌这面镜子的目的,是想拿他自己跟这些中学生做比较。虽然张小刚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一比较,还是比较出了差别。不管是容貌上,还是精神上,他和他们都彻底的不同了。学校好像是一个冰柜,具有保鲜功能,而社会好像是一个烤箱,一到社会上任你是再新鲜的玩意儿也会打蔫的。当然啦,张小刚喜欢他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照顾了他的生意。有了他们,他的生意不能说红火,但也不会冷落到门可罗雀的地步了。
  自从露西来店里住以后,张小刚白天就整天伏在柜上打瞌睡。他和露西九点去蹦迪,蹦到凌晨一点,累个半死。张小刚死沉沉地睡到早上九点(九点还算不算早上?),醒来后露西就不见了。简单洗漱一下,他哗哗啦啦打开卷闸门,开始营业的同时开始打瞌睡。一整天,他就处在半梦半醒之中。不过,打瞌睡也不怕,这些中学生都诚实,他们不会趁机拿了他的碟子溜走的。他们总是叫醒张小刚,让他把他们选中的歌碟登记在他的簿子上。中学生走了以后,张小刚还继续打他的瞌睡。从墙壁上的那面镜子里,他发现他的形象就像一只慵懒的青蛙。他的眼睛一会儿睁开一道缝儿,一会儿又徐徐闭幕。门外的街景是固定不变的,变化的是那些川流不息的人和车。他的眼睛睁睁闭闭的,就像电影在切换镜头。只要他乐意,他就让街上的人和车在他的眼睛里流动一会儿,不乐意了,他就把它们统统关在他的眼皮外面。
  这就是张小刚的日常生活。说不上引人注目,也说不上受到冷落。
  只有三个人对他音像店的店名发生过兴趣。

[2]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