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小街西施

作者:盛 琼




  没有什么能在我们的心里留下痕迹,除非那一点一滴的真情。
  ——题记
  
  第一章 惜分飞
  
  来说一说A市吧。20世纪的A市。现在的A市跟很多中小城市一样了,有着千篇一律的街道、超市、广告牌、汽车、摩托、带玻璃幕墙的高楼、拥挤的人群,还有经年不散的灰尘。你看上一阵,也不知道那是A市,B市,还是C市,反正就那么一张平淡无奇的大众化的脸。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从前,每个城市有每个城市自己的特点,你到了那里,闻一闻空气的味儿,打眼看看不同的街景,听听那些韵味十足的吆喝,你就不会把这些城市搞混的。打个比方呢,现在的城市有些像流水线上的玩具,全是一个模子的东西,而从前的城市呢,那可都是手工作品,带着每个工匠不同的喜好,还有那些粗笨的朴拙的痕迹。
  时间进行到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时候,A市就那么几条大街,不过,小街小巷倒是多的,蜘蛛网似的,也有特色。那时候,这些小街还保存着很多古老的院落,到处可以看见那些苍翠的古树,雕花的屋檐,沉重的木门。以及木门上生锈的铜环,脚步在青石板上敲打着,仿佛在叩响一个久远的梦境……哦,从那梦境中醒来的,有人,还有那些细细碎碎的故事——噔噔噔噔,锣鼓响起来了,这戏也要咿咿呀呀地开唱了——
  故事发生在工农街,也是一条几百米长的小街。街上铺着颜色深浅不一的青石条,犬牙交错的。一个人站在街上,伸开手臂,喔,不行,那么两个人,三个人吧,同时伸开手臂,似乎就能摸得着两边的小店铺了。这些店铺也有意思,有些是青砖灰瓦的老平房,瓦楞里钻出了尖瘦的茅草,墙角旁爬满了阴绿的苔藓;有些是二层楼的,楼下是白粉墙,楼上是木板房,楼上住人,楼下是小店。卖什么的都有。米店、布店、磨坊、豆腐坊、裁缝铺、杂货铺、饮食店,补锅的,榨油的,上漆的,修鞋的,剃头的,反正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不出这条街,大多都能解决了。之所以叫工农街这个平平板板没有花哨的名字呢,可能是因为这条街远离A市的中心,住的大多都是一些凡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既没有显赫的家势,又缺乏渊源的书香,算是工农子弟,草根阶层吧。不过,草根自有草根的热闹。一条街的人家大半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家早上出了点事,到了晚上,整条街的人大多也都闻到什么动静了,那点事就成了家家餐桌上的佐料了。这日子过起来就没有多少私密可言了,是把私密晾开来的感觉,世故得很,俗的,无奈的,什么都懂得的,却又因为什么都懂得了,反而又要遮掩一点,装着样子,护着面子的,温暖的,夹杂着一些苍凉的。
  小街七弯八扭的,就像一条蜿蜒的水沟,在弯曲处会凸起一个院子,或凹进去一块空地。院子里都种了树,有槐,有榆,有梧桐,都是有些年份的。到了季节,飘起绒絮来,吊起小虫来,绽出花蕾来,撒下树叶来,自有一番家常的浪漫和情趣,好比一个朴素的平凡女人的姿色,要细细品,才能觉出其中的曼妙。粗粝的树干不是掉了皮,就是被虫蛀了洞,满身的沧桑,却大智若愚、金刚不坏的,仿佛成了精的老寿星。一到夏天,巨大的树阴就成了天然的篷盖,小街上的人便三三两两地聚在那些阔大的绿伞下,坐坐,聊聊,拍拍蒲扇,杀盘象棋,甩把扑克,喝点浓茶,再飘出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来。孩子们缠着哪家会说故事的叔叔讲鬼故事,一条街都飘着花露水和痱子粉的香气,浓郁得刺鼻。
  有一天,工农街走来了一个要饭的瞎子。走到阿美家门口的时候,他大约走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她家门前的街沿上歇息。阿美见了这个半老的瞎子,起了一些怜悯,从家里给他搬来一张小木凳子,塞给他一个馒头,还倒了一碗开水,吹凉了才递给他喝。瞎子坐在凳子上,吃完了喝完了,用老树皮一样污黑粗糙的手擦了擦嘴,对阿美说:“这位大姐,你是个好心人哪,我就给你留几句话吧——云遮雾绕未见日,冷暖寒暑皆自知。阴盛阳衰天已倾,风高浪急帆正启。你自己要多保重啊。”阿美一听,吓了一跳,这明明是首诗啊,不过,诗的意思她却听不明白,搞不清是福还是祸,她连忙追着瞎子询问。那个瞎子已经拄起竹棍,摇摇头走了。
  那一年,工农街的阿美突然成了一个寡妇。
  阿美的丈夫老沈是一家国有运输公司的货车司机。那年头,司机还是一个让人眼红的职业,虽说辛苦点,但跑跑长途,带点紧俏商品,做个人情,拿点补助什么的,找上家门的人还是不少的,朋友哥们也多,日子过得就比一般人要滋润一点,好比是刚出笼的鲜豆腐,家常还是家常的,但是松软、可口、自得其乐的。阿美也知足,在这小街上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老百姓的日子,没什么奢望,就想一家人这么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了。
  老沈跟不少司机一样,都有点嘴臭,粗口,脾气不好,但他的性格豪爽,仗义,平时给街坊邻居也没少帮过忙,所以在这条街上人缘还是不错的。当然,人们关注老沈,除了他那辆神气活现、昂首挺胸的东风牌大货车外,其实,跟他找的老婆、养的孩子都有很大的关系的。别看老沈是个流着臭汗,满身汽油味的粗人,可人家娶的却是工农街上最白净秀丽的女人啊,小街西施啊,而且还手巧,巧到在自家开起了缝纫店。老沈住的是运输公司分给他的老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了,又是平房,但房子还是够大的,又有一间堂屋临街,巧手的阿美就把这间堂屋改成了一间没有挂牌的缝纫店。谁家的媳妇,大家都是张大姐李大嫂地称呼着,可是大家从来不叫阿美什么大姐大嫂的。人们早忘了她姓什么,只知道她的名字中有个“美”字,人又生得那么美,就一直阿美阿美地叫开了。这一条街上的人,怕都穿过阿美做的衣裳吧。那些衣裳穿在身上,看一看那细致的针脚,工整的扣眼,合身的剪裁,怎么感觉都像女人温柔细密的心思呢,好像有点舍不得换下似的。
  老沈养的孩子也与众不同呀。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大的叫沈大英,小的叫沈小英,长得都随母亲。她们从母亲身上承接了那一种清秀婉丽,却又比母亲多一点英气,这恐怕是得了一点老沈这个粗人的遗传基因了。可是老沈的遗传基因长到大英小英的身上,就变得像万绿丛中的那一抹红,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也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大英小英穿着母亲做的合身的花布褂子,一样的花色,下身是一样的蓝布裤子,脚下是一样的带襻儿的黑布鞋,梳着两条垂到肩膀上的麻花辫,辫梢上各扎着一朵头花,那是母亲用裁衣服剩下的花边为她们做的,大英是翠绿的,小英是粉红的。两人牵着手从工农街上走过,清新的,娇俏的,怯嫩的,像初春的第一片新绿,把一条街都衬得暗淡无光了。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向她们行着长长的注目礼,在心里叹一句:这画上的两个人怎么会跑到这小街上来呢?不少人还要凑上去,饶有兴味地追问她俩,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两人低头吃吃地笑着,并不搭腔。在学校里,两人的名气也响,诸如在大会上念决心书呀,给劳模献花呀,文艺演出时的报幕呀,操场上的领操呀,这样的事都少不了她俩的身影。两姐妹长得非常相像,打扮得又差不多,外人不仔细看,经常要把她俩搞混了。就连她们的父母,有时一晃眼,也能闹出喊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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