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卧龙深处

作者:方 敏




  中国科协 中国作协 主办
  300万年前,一个神秘的物种诞生在天地之间,和人类的祖先相生相伴,走过了漫长的演化过程。直到1869年,一个叫做戴维的法国神甫,在中国四川宝兴的大山里发现了这个物种,从此把它们介绍给全世界,并给它们命名为大熊猫。
  接踵而来的是西方探险家一次次的猎杀和诱捕,因为物以稀为贵,大熊猫物种只生存在中国。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禁止了一切猎杀大熊猫的行为,直到周恩来总理指示,要进行大熊猫普查,看看到底还有多少只。
  1974年,世界上第一次大熊猫数量的全面普查在中国展开。从此,一个崭新的课题摆在中国科学家的面前,一个个从零开始的大熊猫专家,便走进了神秘的熊猫世界。而日后成为大熊猫研究权威的胡锦矗,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位。
  
  蛛丝马迹
  
  1974年初春,一个晴朗的早晨,在四川汶川县草坡乡的大山里,走来了南充师范学院的教授胡锦矗,脖子上挂着望远镜和照相机,背上背着行李。时而举目远眺,时而弯腰查看。前面,一个向导带路,是当地的农民;后面,一个民工背东西,两顶油麻布做的简易帐篷,还有米、盐肉、干菜;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跟着做记录。
  从山谷出发,沿着农民上山的小路走走停停。路边是大大小小的玉米地,摇曳着碧绿的阔叶,张扬着紫红的胡须,正在孕育着后代。鸟的叫声,不绝于耳,鸟的飞落,如影随形。
  沿着弯弯曲曲的沟谷,一路攀升,就离开了人间烟火,进入了原始森林。齐腰的草木挡住视线,密集的露水成为洗礼。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胶鞋灌了水,挤出“啪叽”声。
  年轻人暗暗叫苦,胡锦矗却怡然自得,这算什么,山野嘛,就有山里的野趣。
  “教授,你胳膊上有条蚂蟥!”年轻人伸手去揪。
  “别动。”胡锦矗拦住年轻人,举起巴掌一拍,蚂蟥就掉在地上,缩成一团。“你一揪,它的脑袋就留在肉里了。”胡锦矗笑呵呵地说。
  蚂蟥在濡湿的泥土上伸直腰,又抬起头来往草上爬。年轻人拿出打火机,要烧蚂蟥。
  “放它一条生路吧,是咱们打扰了它的正常生活。”胡锦矗拍拍年轻人的肩膀。
  走走停停,就来到海拔2000米的高山,这里地势平缓,大家放下背包,掏出冷馒头和咸菜疙瘩,打尖。
  远处是邛崃山的主峰四姑娘山,四座白雪皑皑的雪峰,挺拔俊俏,时隐时现,风情万种。脚下是莽莽苍山,浩浩林海,溪水闪烁,竹林摇荡,又是别一番情调。
  胡锦矗掏出一个小酒壶,抿一口酒,咬一口馒头,飘飘然,陶陶然,赛过神仙。
  “教授,这里有大熊猫吗?”
  “应该有。1931年德国人谢弗组织的草坡探险队,1934年美国的塞奇和谢尔登,还有捕捉大熊猫最多的美国人丹吉尔·史密斯,都来过这里。”
  “教授,快来看!有熊猫!”向导站在一片竹林中,使劲招手。
  深绿色的竹丛下,棕褐色的腐叶上,两个青黄色的纺锤体,静静地卧着,还冒着热气。
  胡锦矗问向导:“这就是熊猫的粪便?”
  “对。”向导肯定。
  “没错的,我们上山经常见到。”民工也确认。
  大家蹲下来,仔细观察。纺锤体由两部分构成,青色的是尚未消化的竹叶,黄色的也没有消化完全。也就是说,作为食物的竹叶或竹子,在熊猫的肠胃里待的时间很短。
  竹子的营养价值本来就差,像这样消化一半就拉出来,熊猫的体能靠什么维持?
  年轻人问教授。胡锦矗呵呵一笑:“我要是知道,就不要组织调查了。”
  “怎么说起鸟类,您无所不知呢?”
  “你忘了,我是研究鸟类和鱼类的教授,大熊猫是新课题啊!”
  年轻人点点头,能够跟着教授研究新课题,也是一种机遇。胡锦矗则围着纺锤体拍照,前后左右,连同周围的环境。然后,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纺锤体放进去,笑道:
  “这可是宝贝,带回去仔细研究。”
  
  攥草取水
  
  继续上山,更加兴致勃勃。爬到海拔2800米的时候,太阳下山了,山光骤敛,山风刺骨。一棵粗大的冷杉树旁,有一块平整的岩石,可以宿营。在树干上固定帐篷,可以遮风挡雨;在石头上铺一层冷箭竹,再铺上油布、床单,就可以舒展身体了。
  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又冷,可吃饭还没有着落。馒头吃完了,煮米却找不到水。山崖底下有流水声,可是峭壁太陡,又黑灯瞎火的,连向导也不敢下去。
  “看来,只能吃生米生肉了。”炊事员自语。
  “用火烤肉。”还是向导聪明。
  “光吃肉,不喝水也不行啊!”年轻人发愁。
  胡锦矗不吭声,一个人在山坡上,踩踩这儿,看看哪儿。优哉游哉。忽然抬起头说:“我有办法了。把高压锅拿过来。你们看,这是泥炭藓,是最能涵养水分的苔藓。这么一大片,不就是一个固体水库?”说着,教授拔起一丛苔藓,双手合力一挤,指缝中就流出水来。
  “攥草取水,太绝了!”连土生土长的向导和民工也交口称赞。几个人一起努力,终于挤出半锅水。先煮盐肉,再用肉汤煮米饭。
  好不容易肉香饭熟,也顾不得烫,赶紧往嘴里送。嚼上一口,这才发现,满嘴钻沙子,又苦又涩,还齁咸!可总比饿着肚子好呀,一个个龇牙咧嘴,囫囵个地往下吞。总算是对付饱了,这才发现,胡锦矗一个人坐在山崖边,美滋滋地握着小酒壶,一口酒,一口肉,自饮自灼,对酒当歌呢。
  “教授,你吃不出来?又苦又涩!”年轻人问。
  胡锦矗举起酒壶,朝年轻人晃晃,又回过身去自斟自饮。其他三个人吃饱了,也就困了,钻进帐篷就打响了呼噜。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皓月当空,抛洒金晖,教授仰头对明月,感慨万千,一首古诗就冲口而出: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常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教授,您不累不困啊?快休息吧!”年轻人已经睡醒一觉,在帐篷里喊。
  胡锦矗站起来,却没有去睡,在月光下伫立着,像一座汉白玉的雕塑。
  他何曾吃不出又苦又涩?可比起他心里的苦涩,又算得了什么?他又何曾不觉得又累又困?可背负着沉重的心事,又怎能睡得着?
  1974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在学校的教师们很多都成了“牛鬼蛇神”,“反动学术权威”,被打倒,被批斗,被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知识无用,斯文扫地,师道尊严化为粪土。在家里,当医生的教授夫人,也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入牢狱,蒙受着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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