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最热闹的电影院

作者:陆 离




  这家电影院位于城南的一个十字路口,外观普普通通,从来没有金碧辉煌过,在城市里不声不响待了几十年,不过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儿,也至少来这儿看过一场电影。
  几十年来,城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旧铺子倒了,商场建起来,平房拆了,摩天大厦刷刷地长,叮叮咣咣的有轨电车不见了,排气管冒着黑烟的出租车和私家车取而代之隆隆地从电影院前面开过去,唯有这家电影院看起来变化不大,不过应景似的装修了几次,门面还是原来大小。当然仔细想想,电影院还是有变化,最明显的是招牌换了,原先叫永安大戏院,现在叫永安电影院。陈松听爷爷说这里最早演过默片,当红的明星是胡蝶和阮玲玉,可惜两个女人都跟错了男人。陈松小时候在这里看过《地道战》、《佐罗》、《少林寺》,港片红火的时候,陈松省下中饭钱买票,《英雄本色》他看过七遍。
  工作后陈松看了几年大片。美国片就是过瘾,又是飙车又是出动直升机,特警们手里握着微冲,稍不如意就突突上一阵子,血像从高压水龙头里出来一样一喷多高。他也一个人跑去看《泰坦尼克》,暗地里流了泪。后来有一天他去一个挺高档的地方洗脚,包间里就他一个人,前面摆了电视碰巧又是在放《泰坦尼克》。他双手抱着头,胳膊摊开在椅背上,十分惬意地把脚伸进小姐怀里。小姐捧着他的脚又揉又捏,还抬起头来眨着假睫毛问他力道对不对?没什么不对,痛不痛痒不痒的,叫不出又笑不出,他突然不懂自己看那个烂片子怎么就哭了,此后便对《泰坦尼克》十分反感,逢人就说《泰坦尼克》不好。
  美国大片也有看腻的时候。电影院的内部装修是好了许多,不过还能怎么样?一个大厅改成几个多功能的小厅,音箱开得震天价响,陈松又爱坐在前排看,看完了头晕眼花加上耳鸣,陈松渐渐戒了看电影的嗜好,改而谈恋爱。陪女朋友也看过几次电影,在电影院的小卖部里买一大堆零食,听女朋友在暗处喳喳喳地吃,闭上眼睛觉得身边像是坐了一只老鼠。
  电影里的恋爱他都试过,罗曼蒂克式的,开门见山式的,斗牛士那种穿了盛装拿块红布挑逗式的。太悲壮的没敢试,不是不想,只是没碰上机会,他遇上的女孩都活蹦乱跳,没有一个得了绝症要他做出爱还是死的选择的。他设想过,觉得自己一定会临阵逃脱,那种东西放在电影里看是不错,在现实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恋爱也腻了。现在他处于真空期,这是段新民的话。段新民说,你现在处于真空期。真空到底是什么样子,有谁知道?陈松反问。
  你在挑衅。段新民说。
  陈松觉得自己没有,不过段新民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这几天陈松听段新民说电影院在搞什么事,说的时候一脸严肃,又神秘兮兮的,勾得他特意从电影院前面路过了好多次。果然,一度萧条的电影院又热闹起来,人进人出,像是来赶集。电影院门口张灯结彩,贴满了巨幅的彩色海报,大喇叭里一遍遍地喊——英国惊险恐怖片古墓幽灵,法国艳情绝色片超级爱欲,德国一级谋杀片喋血杀机,美国……闹哄哄的,就更像赶集了。赶集的场面他见过,农村人喜气洋洋,穿红挂绿,瓜果蔬菜塑料脸盆稀里哗啦摆了一地,他以为都是自家的土产,导游说也不是,以前是,现在不是,现在流通渠道多了,他们也是批发了来卖。
  问题是永安电影院果然热闹了,而且热闹得有些不像话。那些人商量好了似的从各个地方赶过来,电影院后面停车场里的车不光是他们这里的,还有“豫”“陕”“云”字车牌的,“青”是什么?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是青海,好家伙,那是个多远的地方,挺高的地方有个大湖,陈松觉得自己永远也去不了那儿。更奇怪的是进电影院的人商量好了似的戴着棒球帽和墨镜,把自己打扮成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谁的样子。门口多了好多鬼鬼祟祟黄牛模样的人,陈松问他们有没有票,他们从包里掏出棒球帽和墨镜。什么意思?陈松问。那些人哑了似的不说话,要不就是聋了。没有人告诉陈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早场的开场时间过了半个多小时了,还是不断有人往里进。陈松买了棒球帽和墨镜,把自己打扮好,走近售票处,朝黑洞洞的窗口递进去十块钱。接钱的手不黑不白,不大不小,不胖不瘦,不硬不软,看不出男女。那手缩进去,很快又伸了出来,还在向他要什么。什么?陈松把头探向黑洞洞的窗口,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看不见里面的人。多少钱?他问。一截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的手指从黑洞洞的深处伸出来,点了点他。陈松又看了一遍布告牌上的票价,没错,是十块。手指缩了回去,把他晾在那儿。后面的人把他扒拉到一边,陈松明明看到那人也是给了十块钱,就拿到了入场券。
  他的钱呢?他的十块钱,没有人退给他。
  除了钱,一定还要其他的,这里实在是太怪了。
  冷清了的电影院又热闹起来,买票光花钱不行,种种迹象表明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最重要的事,陈松一直没敢跟任何人说,连续一个月来他每天午夜在城里游荡,在七八个十字路口他发现了大摊的血迹,第二天下午去看,血迹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在地图上他标明了血迹出现的方位,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果然,昨天晚上预料中的事情发生了,电影院所在的十字路口也汪了一大摊血,而现在,血迹没了,空气中漫着血腥和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他觉得除了当事人,只有他能闻得出来。
  半个钟头后,陈松坐在了段新民那儿。段新民刚起床,段新民的女人在卫生间里回避有一阵了,段新民见陈松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抱着女人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什么事,兄弟?段新民在卫生间里问。陈松听见他撒了一泡长长的尿。
  咱们说过那个事。陈松说。
  什么?
  电影院的事。
  你真能凑热闹,这年头还有谁看电影。我也是听来的,这么—说,你听听就完了,还当真?
  怪就怪在这儿。不断有人进去,快散场了还有人进去。为了让段新民听清楚,陈松扯着嗓子喊。
  还是找个女人吧。段新民回到客厅。他的手里空了,没有了女人的衣服,看着不像那么回事儿,他摇摇晃晃地从对面走过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而他陈松坐在这儿好久了。
  出来吧。走到一半段新民转过头,朝卫生间里的女人喊。女人在卫生间开了水龙头又关上,冲了两遍马桶,窸窸窣窣的。真像老鼠,陈松心里想。
  听见女人出来,陈松走到阳台上,背过身。女人哧溜进了另外一间屋子。陈松转过来,立在阳台门口,隔着纱窗说,我跟你说过,我觉得不对头。
  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进不去。
  段新民抬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陈松。陈松觉得段新民第一次看自己这么仔细。
  买张票。段新民机械地说。
  光花钱不行,还要别的。
  段新民敲敲另外那间屋子的门,我说,你出来。
  我不出来,你进来。女声说。
  段新民使劲一推门,里面传来咯吱吱的笑声,我看你怎么进来。
  段新民转动门把手,又使劲推门,他转过身跟陈松说,怎么了兄弟你究竟是怎么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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