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缙云纪行搬起脚砸石头

作者:北碚城




  缙云山,为巴蜀之名山,渝中名胜,素有小峨眉之称。
  山在北碚城之西,嘉陵江边,位于重庆市区西北四十余公里,午后车行,细看窗外,少时记忆里那个清悠宁静的小城,只能是依稀了。草木仍是苍翠,但如这二十年来,中国大多城镇一般,多了些颇俗艳障眼的建筑与物事。据溯6nLI发展,急吼吼的样子。
  其实这北碚,本就是一颇有故事的小城。此城,实出于一个人的理想,即民生公司卢作孚先生。卢作孚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为中国乡村建设运动理想,历十数年,以己之力之资,筑铁路,疏河道,设银行,建农场,开矿兴厂,通邮通电等等,将一交通闭塞、盗匪横行的穷乡僻村,成之为集镇,为城市。
  抗战时,政府机关、高等学府(如复旦大学)等一百多家即云集于此小城,一时誉为“陪都的陪都”。名将张自忠,亦埋骨于此城金刚碑梅花山麓。山其实原名雨台山,为张将军故,由冯玉祥借了明史可法于扬州梅花岭殉国并葬之义而改。
  二三十年代的乡村建设运动,以为真是可细读、可细观的一大事。全以民间之力,全以理想、以信仰为支撑,为升斗平民筑建一新天新地,其惠泽甚远。此运动,又与胡适老师,那个叫杜威的美国哲学家,一九二O年前后在中国的两年访华讲学不无关系。而晏阳初、梁漱溟、卢作孚三人,也被称了乡村建设三杰。
  转车至缙云山,寻了树阴,走在这小城午后的街道上,一时里,阳光真是灿烂而炫目。如此拜一人之理想,而成一座城的,恐真是难数的了。竟想起《圣经·创世记》里的一句:“神看着是好的。……事就这样成了。”而先生却非神,只一介平民而已。
  这位于抗战最危难之“宜昌大撤退”时、创造了“中国敦刻尔克”的奇迹、挽救了国家民族的骨血财资的老人,一九五二年吞金自尽了,时五十九岁。一月后,毛泽东说,中国实业界有四个人是不能忘记的:搞重工业的张之洞,搞化学工业的范旭东,搞交通运输的卢作孚和搞纺织工业的张謇。而先生遗书只两句:把家具还给民生公司,好好跟孩子们过。这位资产逾亿的资本家,连家具都是借公司的,死了,就还公司。
  犹记北碚公园里,有其塑像。云淡风轻下,那像其实有些粗陋。当年仰望,只胸中一句默咏:谢谢,谢谢。这样的人生,如这午后的阳光,真是炫目。世有真英雄,当是活得如此炫目的。车站已经到了。
  
  黛湖
  
  出城不远,便进山了。一爬山路,司机就抱歉道:上坡爬不动,要关空调了,开开窗吧。冒了会儿汗,那风原是山里的,汗就收了。凉气中,又隐隐杂了草木的清腥味。渐行,路边竹枝错落间,便现了峡谷间的嘉陵江。对岸崖上,那草、木、石都端着秀气,似一班中学生的毕业合影,自有腼腆的阳刚和俊秀。山石的香灰色中,又间了赭石,配了草木浓淡的绿,如藏了忍不住的鲜活,像做个鬼脸,马上都会散了,喧哗着跑开,却又都蓄了势,静呆在那里。车窗闪动间,慢慢看去,人就忍不住,满心都爱怜起来。
  江却是静的,沉得住气。只绿得有些老了,便这样懒懒的,在谷间流着,蜿蜒过去。偶有几只船过,那波也是静的,悠悠地把波纹轻荡去岸边。也不生气,听不见水声。
  此段即为嘉陵江之温塘峡了。川人多称温泉为温塘,以此为地名的,巴蜀地甚多。山路一拐弯,就过了北温泉。树就开始多起来了,似天色也暗了一般。怪的是,满山有喧哗传来,如远处有千万人玩着响板。细听,原是蝉鸣。说给老父听,答说:对呀,这就是缙云山一奇。蝉鸣带钢音。又说:其实我也第一次来,还帮人改缙云山的诗,人家都以为我来过呢。嘿嘿,也回头一乐。就静听那蝉音,真有金属气,拍子又快,想那蝉们或亦如顽童,较着劲呢。
  树多为松,也有杂的,分不出名。近路的壁上,却多是成片的蕨草,那叶又比南方山里常见的大。远观,片片簇簇的,铺张得如大泼墨,又被泅了开,真是张扬。近些再看,其实那叶,长得真是密密的、根根细致小心,颜色亦是温润有法,直如了工笔重彩,笔笔皆是经营小心。
  
  缙云寺
  
  于缙云寺旁的小院歇坐。幽静的院落,布了几张石几石凳,又闲种了几棵低树,那枝叶便如盖,撑在石几上。人坐那儿,似胸中亦有安宁,被撑得满满的,一片的欢喜,不想走了。看旁边那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建的几幢老楼,有张宅、曾寓的残字,其形制色泽,亦是喜的。只物是而人非了。
  坐得一会儿,去寺中别院乱走乱读碑,方知这寺还颇有些故事。此寺,初建于南北朝,唐高祖李渊曾亲题名曰“禅真宫”。唐宣宗又赐寺额为“相思寺”,系山有相思岩、相思竹、相思鸟之故。至宋,真宗又赐名“崇胜寺”。明永乐五年,成祖敕谕“缙云胜景”。明英宗又赐名“崇教寺”。至万历三十年,神宗皇帝又改为缙云寺,赐题“迎叶道场”。明末清初,传因当时寺中和尚横行四邻,乡民甚恨之,趁张献忠人川,聚众将寺烧毁。现存之寺庙,为康熙年间,由破空和尚主持重修的。
  读来颇为莞尔。就这一庙一名儿,看把一帮皇帝累的。累来累去的,就想留下点什么。我看除这山色寺影依旧,圣赐敕谕的,倒真没留下些什么。
  可惜的是残碑居多。川中石刻,多采本地之砂石,石质多疏松,雕刻甚易,但颇易风化而不历久。时日长了,那字句点画,就多被岁月抹了去,藏在风尘里,留些残字痕迹,供人想象。碑刻如此,石雕亦多如此。如大足石刻的唐宋石刻造像,有些山边崖角保护不好的,那面目神情皆湮去了一层,模糊起来。定下来静观,那造像面容,混沌中,眉眼口角似皆一致的,透出些暖昧而温暖的笑意来。
  当年看时,真是大惊,似隐见了唐宋画幅的风韵嫣然。岁月真是神奇,而造化真是弄人,留下的,居然都是笑意混沌。
  前面说的太虚大师(一八九O至一九四七),亦是一异人也。大师俗名张淦森,法名唯心,浙江崇德人。曾住持广州白云山双溪寺、厦门南普陀寺、奉化雪窦寺,示寂于上海玉佛寺。曾任世界佛学苑苑长、中国佛教学会会长,为著名的佛教思想家、改革家,一代佛教领袖,近代佛教史上承前启后的枢纽人物。一九三O年,大师游化人川,得知刘湘有“选派汉人入藏”之意,遂于缙云寺成立汉藏教理院,以研究汉藏教理、融合中华民族,发扬汉藏佛学为任。历二十年,育大批佛教人才。现时,其学生已遍及世界各地,且多为教界耆老名宿。
  寺中有“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碑记”尚存,为大师亲撰,备述开办汉藏院的种种缘起,上方有“华藏总持”四字。方丈室双柏精舍,但不开放,只阶前那两株柏树,颇是苍翠。依然湿润的石阶上,门柱悬有一联,细看,貌似乎实白话,却深有微言大义:
  “你可知此身不能久在何苦急急忙忙干些歹事,我却晓前生皆已注定只得清清白白做个好人。”
  默吟此联,出得寺来。没几步,就见了太虚大师塔和正果法师塔,上有赵朴初和邓颖超题字。太虚塔上有一联:“智通三藏机应五乘旷代高僧传千载,学贯古今名扬中外四洲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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