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抹脸

作者:海  桀




  昆叔是艺术馆的杂工,儿子阿龙结婚那天,被小字辈们拉到餐馆的厨房里,用油和锅灰抹脸。他们让他站好,他就乖乖站好;让闭上眼睛,就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感觉里,除了眼睛、嘴巴和鼻孔以外,其他地方全都抹了个遍。有个小子甚至把油灰手伸到了他的颈窝下面,他也不在乎。睁开眼睛,看见的全是开心的笑,张王李赵一副脸,就像是年画里的大家乐。
  可这并不等于结束,有个长着大胡子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拿了个碟子过来,里面挤了些红的、黄的、绿的以及说不出色类的油画颜料,用手指在里面调拌了几下,冲他笑笑,说对不起昆叔,为了充分表达喜庆的效果,您还得坚持一会儿。昆叔就又把眼睛闭上了。几分钟后,他站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的鬼脸,确实是鬼,跟《西游记》里的妖怪差不多。妖隆就妖怪吧,待会儿到大厅里亮相过关,事情也就该完了,心里一轻松,便露出一口焦黄的氟斑牙,自嘲地笑了,毕竟是儿子娶媳妇,老子受点儿罪,算个啥事嘛!可他心口猛然一紧,看见眉弓的上方有道刺目的绿色,像是一只横卧的蚕。什么意思?哪样颜色不好抹,怎么能在儿子的婚礼上给父亲涂绿呢?接着就想起这长发小子的名字来,好像是叫高云,在单位里出出进进不知碰过多少回了,是个大名鼎鼎的玩意儿。似乎还是儿子的同学,都是艺术系毕业的。没错,他听阿龙说过,说有个同学分到艺术馆了,走的是财政局长的路子。那是四年前的事。毕业前的阿龙,千方百计想进艺术馆,可父子俩除了馆长阿鸣,官场上管事的人一个都不认识。阿鸣倒是真出力,可最终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艺术馆只有一个进入名额,而这个名额是上级指定给高云的,不要也得要。阿龙只能到郊县去教书。后来,靠着馆长阿鸣的面子,才进了郊县的文化馆。
  既然是儿子的同学,昆叔的心口舒缓了些,可眉弓上方那道蚕状的绿还是不断放大,像是要拱到他的眉心,弥漫在整个脸上,不由得多看了高云两眼,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难道这小子和儿媳谈过?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这很有可能,第一眼见到儿媳,他就觉得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一天一夜后,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昆叔,终于隐隐约约记起了一些相关的影子,好像是在一个时髦的画展上,她挎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在院子里向他打听过馆里的什么事儿,可那男人是谁,他想不起来了……现在,当他不得不一而再地面对高云,记忆终于开启,那男人好像就是这个长头发的家伙,只不过当时没留胡子罢了。是又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什么约束也没有了,连最起码的羞辱感、贞操感都他妈的丢尽了……可老婆是儿子讨的,儿子愿意,别说是你,天王老子也是没办法的,这道理他懂……但这个高云,实在让他烦心。他就在大街上看到过这个家伙一丝不挂在街道上跑,后面男男女女跟着一群人,拿照相机的扛摄像机的都有,说是裸奔。他还看到过一个半大的女孩子,一丝不挂端坐在高台上,让这个裸奔的家伙在身上画画儿,台下人山人海,说是什么当代的行为时尚。按说,像他这样在艺术馆待了近20年的人,对形形色色的时尚不应该大惊小怪,毕竟是见多识广,别的不说,单是五花八门的人体摄影、裸体影像就不知见过多少。有一次,他在家里还有过倒霉的遭遇,儿子在他的房间里,给一个光屁股女人画像。儿子喊他,他就进去了,白晃晃的肉堆差点没闪瞎他的眼。儿子冲他笑笑,让他在那女人身上愣愣地看足了两分钟,说你给我拿三百块钱来,他就去拿了,后来才知道钱是要付给那女人的,差点儿没气炸他的肺,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冲儿子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想起那光溜溜的女人,他就手掌发紧,心直往嗓子眼儿里蹦,堵得头昏眼黑、天旋地转。他的这些经历,都与他在艺术馆做事有关。见识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不就是艺术嘛!
  正想着,大胡子说话了,说昆叔,你看怎么样,画得还满意吧?他摇了摇头,想要走了。大胡子又说,昆叔先别走,你能不能把上衣脱了?见他发愣,进一步解释说,昆叔啊,今天是阿龙大喜的日子,当然也是您全家大喜的日子,阿龙的朋友们都是艺术家,画脸只是画了个习俗,与艺术无关,若是利用您身体的天然特质,把单纯的画脸提升到艺术的层面,赋予鲜活的内涵和生命,您就成了伟大艺术的承载者,由您的行为诞生出的新的视觉形象,将对沉闷的世俗陋习形成致命的冲击,由此而来的将是绝对现代的轰动效应。您是艺术家的父亲,为了艺术的青春永驻,这将是一份多么崇高的礼物啊!大胡子越说越兴奋,激动得手舞足蹈,继而情不自禁地解起昆叔的衣扣来。到了这个时候,昆叔还不知道大胡子究竟要干什么,刚才的那番话云山雾罩,一句也听不懂,想干什么随他折腾好了,反正早就豁出去了。昆叔由着大胡子脱去了衣服,没想到这家伙一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胸脯,竟嗷嗷直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速的喘息中喊了声“我的神啊!”双手已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肋骨上摸索起来,几个来回后,在油彩里胡乱抓了几抓,就在他的胸脯上开始了疯狂的涂抹。昆叔吓得不轻,本能地想要逃走,可他已经被大胡子推到了墙角,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小青年也趁势围拢上来,一个个兴奋得大呼小叫。大胡子的额头上很快渗出汗来,不可思议的状态里,妖魔附身似的,时而跪在地上数他的肋骨,时而舞蹈似的在他肚子上来回拍打,时而用一支粗大的墨笔在他的颈子上细描慢画,总之,这个疯子在他身上足足忙活了20分钟,才把他带到了壁镜前。看着镜子里的鬼相他惊得魂飞魄散。实实在在讲,大胡子在他身上折腾的时候,那些全无章法的动作令他惶恐不安,只当是疯子的胡闹。可现在,映照在镜子里的“鬼”,头脸除外,被突现出来的竟是一幅逼真的骨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被巧妙地嫁接在了他的心窝处。骷髅的下面,是一朵盛开的花,猛然一看,那骷髅就像是从花蕊里长出来的。什么意思,大胡子秘而不宣,他也不便细问。接下来,大胡子又在他的后背上着着实实忙活了一番,后背上画的是啥他看不见,只是小青年们全都面色庄严没了笑容,服务员以及做饭的大师傅们全都过来围观,一个个瞪圆了蛋大的眼睛,而大胡子却激动得泪流满面。
  昆叔被推到大厅里的时候,酒席已经过半,经过酒精刺激的食客们噼里啪啦全都站了起来,一时间鸦雀无声,大约两分钟的沉静后,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有人把新郎、新娘拉到了他的左右,刺目的闪光中,咔咔嚓嚓的快门声接连响起。
  “真他妈棒!”
  “杰作!”
  “不愧是高云的手笔!”
  高云在人们的吆喝声中,不屑地要来司仪手里的酒瓶子,拿起一只碗,看了一眼新娘,哗哗啦啦倒了半碗白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
  “好!”
  “再来一碗!”
  。
  众人鼓掌。
  大胡子抹了抹嘴,不无遗憾地说:“好什么好,若是刺青那才叫棒,才叫绝对的个性和艺术,绝对的纯粹和魅力!”
  “对啊,要是来个快乐刺青,那才叫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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