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巴颜喀拉

作者:海  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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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东接到省舞蹈家协会的正式通知,他被抽调到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三江源》的编创中心任藏族热巴舞的编导,集中创作前,他获准到三江源地区的玉树再次体验生活。玉树距离省城删多公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那儿的藏族歌舞历史悠久,风骚独领,是雪域高原最富情调的地区之一。普遍的说法是,在玉树,康巴人激情的天堂里,孩子们不会说话就会唱歌,不会走路就会跳舞。这对亦东这样的歌舞行业的痴迷者来说,是真正可以疯狂的诱惑。糟糕的是,就在这时他的婚姻出了麻烦,妻子林虹向他提出离婚,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很沮丧。可还是决定先去玉树,到巴塘草原拜访一位名叫尼玛江才的传奇艺人,他的歌舞被认为有迷狂、顿悟和神灵附身的境界。他想在他那儿寻找正在消失中的人类生命本真里的原初的声籁,这不仅可以丰富他的创作,更在于能零距离对舞者神韵的情境,在理性的触摸中有一次真正的贴近。他已经接到了州歌舞团丹措的电话,说老艺人刚从西藏回来,身体不太好,目前正在巴颜喀拉山下的雪山乡调养,她已经作好有关安排,催他赶紧过去。他异常兴奋,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绝不能放过。动身前,他去看孩子,向林虹一而再地解释必须去玉树的原因,说大约10天就能回来。林虹说,你这个人,我早就失望惯了,回不回来是你的事,我准备自己带朵朵去法院!他被噎得眼冒金星,却也无可奈何,俩人的矛盾已经到了再也不能激化的地步。
  第二天,亦东搭乘长途大巴上玉树,车到日月山顶,他注意到西边的天空已不再透明,一片片带钩的云丝浮在瓦蓝的天幕上,隐隐约约给人以大风将至的感觉,而且护理得很好的膝部,又有了酸溜溜麻酥酥的滋味,与昨天明显不同的是,整个小腿软绵绵的,丝丝缕缕的寒气,像数不胜数的小虫儿,在两腿的骨头缝和腱鞘间蚕蛹似的拱动着,很像针灸时的针感。
  他知道天真的要变了,就像他风雨飘摇的婚姻。
  说来可悲,他从强烈的阳光里可以嗅到阴云的气味,却无法在生活里把握情感的脉息。
  总以为,不就是相互的脾性拗点嘛,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说翻就翻,连重新开始的日子也不愿意尝试吧,况且还有孩子。但现实就是这样,个人行为的合理与否,不能作为家庭生活的判断标准。而要理性地面对,不谈责任,不抱怨,不歇斯底里,不妄加猜测,不太苦太累,他需要适宜的情调和轻松的氛围。比如说,找一个环境宁静、气氛祥和的地方,一家人相安无事,好好过上一阵子,在具有实质内容的亲密和了解里,认真审视一下彼此的内心,或许会有意外的改变。即便无可挽回,起码能把事情了结得自自然然、明明白白,不至于事到临头还茫无头绪……
  想着想着他笑了,他为自己乌托邦式的情怀哑然失笑。多么幼稚,你怎么能够在现代剧的感觉里想象牧歌式的离婚,简直太荒谬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林虹因生气而娇嗔执拗的样子。
  说起来,俩人的缘分就与巴颜喀拉山有关。
  那是7年前8月里的第一个周末,他搭乘同学的卡车第一次到扎西科草原去看赛马,在巴颜喀拉山口的一个弯道处,碰上一起车祸。一辆省二医院的救护车不慎滑下路基,歪倒在仅能容下一辆汽车的土台上,只要再稍稍往外一点点,哪怕轻微晃动一下,肯定车毁人亡。即便这样,车里的四个人中还是有一个受了伤,这个人就是林虹,她是车上的护士,随主治医师探视省扶贫康复中心小儿麻痹矫正术的病人的康复情况,想不到遇上了翻车。亦东他们的车一停,救护车的司机和带队主任就急忙过来,请求帮助,把他们的伤者送到结古镇的州人民医院进行救治。林虹被扶上了车,她左臂的肘关节脱了臼,鼻子和额头碰出了血。因驾驶室只有三个座,其他人只能就地待援,主任就把林虹交给了亦东。巴颜喀拉山口海拔50阗多米,林虹因高山缺氧本来就头疼恶心,痛苦不堪,再加上失血受伤,就有些顶不住,一路上面无血色、呕吐不止,完完全全失去了自理能力,全靠了亦东的护理才挺了下来。赶到结古镇,已是晚上10点多了,司机把他们送到医院,因急着卸货,第二天一早还要返回西宁,就撂下他们匆忙走了。还好,林虹受的只是外伤,值班医生很轻松地就给她的肘关节复了位,说没必要住院,又不是急症,这么晚啦,手续也办不上,明天过来拍片检查就行了。就这样,亦东把林虹带到了州政府的招待所,登记好房间,又敲开一家临街小店,买上方便面午餐肉之类的东西,要来开水冲泡好了招呼她吃上,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那天晚上,他无比殷勤关怀备至地陪她到了天亮。
  亦东苦笑,每当想起俩人的缘分,他总有酸甜苦辣的冲动。
  那时,他还是一名职业舞蹈演员,而她是卫校毕业不久的护士,演员与护土成亲的概率很小,可他俩真的成了,从认识到结婚只用了三个月。这主要是林虹的怀孕造成的,她不肯为此采取任何措施,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无奈之下,只有结婚。这使他俩恋爱的过程过于短暂和单纯,仿佛一觉醒来,女儿朵朵就诞生了,生命的意义不同了,情感改变了,生活的脚步也由此变得真实而凝重。尤其是在林虹必须要值夜班的日子里,不得不独自面对孩子的亦东,只好硬着头皮,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以赴扮演好母亲的角色。遇上夜班和演出的冲突,那就是灾难,整个晚上只能把孩子完全托付给小保姆,那种揪心的牵挂,想想看吧,简直就是暗无天日。就是从那时起,告别了美好时光的亦东,不光没了创新的激情,连舞蹈也不再痴迷了,他没有了交流的时间,没有了练功的动力,没有了探索的抱负。逢人便说,婚姻绝对是爱情的坟墓,绝对是艺术的地狱。朵朵三岁前,绝望的亦东,在毁灭的边缘里苦苦挣扎,但夫妻俩的感情,似乎并没有危机。就在这时,林虹的母亲退休了。她接走了外孙女,把他俩从养育的艰辛中解放了出来。然而,福兮祸之所伏,正是这骤然的清静,使他俩在彼此个性的展示中,遇上了对方从不知晓的另类的真实……
  亦东不再想烦人的往事了。
  这次去玉树,一定要见到尼玛江才,老人已经83岁了。据说他4岁那年,在自家帐房前的草滩上和羊羔玩耍,被一只觅食的孤狼盯上,这是一只饥饿的母狼,它见草滩上没人,牧羊犬也已经跟着羊群走远了,就从山崖上大胆地窜下来,直扑到孩子和羔羊的跟前。就在它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攻击时,这个孩子毫不惧怕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哈哈地笑着迎向母狼。于是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这个孩子高高兴兴到了母狼跟前,抱住了狼头,又抓耳朵又摸鼻子地和狼亲亲热热缠作一团。后来,那狼就把孩子叼起放下,在草滩上滚来滚去玩耍起来。这一情景,被在帐房里做事的母亲看见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就在天旋地转中昏厥了过去。待到醒来,见孩子在她身边大哭,浑身上下好好儿的,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惊呆了的母亲,急忙到刚才的草滩上去看,狼已远去,不见踪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和儿子玩耍的羊羔,显然是被母狼叼走了。这件事,曾在草原上广为流传,说孩子年幼天真,根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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