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苦 禅

作者:周建新




  这是个三面环坡,一面临水的村子。这也是个神奇的村子,它深嵌中原大地。有人说,这个村子是龙身,深藏在广阔的平原上,这里水脉充沛,土地肥沃,是个藏龙卧虎的村子。
  四十年后的今天,果然证明了人们的推测,从这个村子走出的一个孩子,成了举世瞩目的人物,他就是著名的创新农药发明家,刘长令。
  这藏龙卧虎的村子是河南省镇子县高坵乡家河村。
  
  一
  
  那是个盛夏的季节,蝉在树林里火热地鸣唱,万物都在疯狂地生长。当然,疯狂也包括村子的孩子们。村边的小河,清澈地流淌着,一群群小鱼小虾在河水里欢,陕地游动着。男孩子们聚在这里,光着屁股,疯狂地戏水,痴迷地捉着小鱼小虾。
  可是,河边却有一个孤独的身影,他没有融人孩子群中,也没有被孩子们疯狂的游戏所打动,他也在痴迷地做一件事儿,割草。那个孩子蹲在湿漉漉的河边,挥着小镰刀,挑拣着小草较浓密的地方,娴熟而又飞快地割着。他不是不想和孩子们一块疯玩,他没办法让自己的童年快乐起来。这一年,他的父亲去世了,他们家穷得家徒四壁,他必须像个小大人一样,考虑家里的生计了。
  草一堆堆地铺在河滩,他直起腰,擦去额头上的汗,看着那些草,估量着草的分量。在他的眼里,草已经不是草了,而是工分,是口粮。没有那么多工分,就意味挨饿。这个懂事的孩子,已经忘了自已是个孩子,整日埋头为家里的生计奔波。
  那是一九七0年,这个懂事的孩子那年他才七岁,便开始帮助妈妈考虑生计。他就是刘长令,七岁的刘长令扛起了家里的大梁。
  日影渐渐西斜,河滩上的草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多,牛吃羊啃过后,又有大人割、小孩割,草稀不说,草也很矮,仅有三四寸高,想多割也是不可能的。小长令有自己的窍门,那个窍门就是执著。三十年后,他在谈及自己的成功经验时,感慨万分,童年时养成的执著精神,让他受益终生。站在河边,向远望去,总是远处的小草比脚下的茂盛。七岁的小长令很早就懂得了“草色遥看近却无”,他决不贪慕远处的青绿,蹲在一片看起来并不很厚的草旁,耐心细致一寸一寸地割下去。晚上的时候,总能有五六十斤的收获,相当于一个在生产队出工的成年劳动力。而别的孩子呢,只能割出十来斤。夕阳的影子在河水里拉长了,天上的辉煌和河里的辉煌融在了一起。小长令站直了腰身,他看到,光着屁股的孩子们,带着游戏的疲惫,穿好了衣服,满足地往家里走。河滩旁只有太阳的余晖在陪着他。他把眼光投向了村子,他知道,收了工的母亲,正穿过村子里的街巷向他走来。母亲心疼他,七岁的儿子,没有能力将五十斤的草背到生产队,来河滩接她懂事的儿子。
  在小长令期盼的眼神中,母亲终于出现了。他很自豪地站在他割出的一大堆草旁,等待着母亲的夸奖。母亲来了,母亲夸奖了儿子。可是,母亲却没有急着把草捆上,再背回村子。母亲出了一天的工,累了,坐下来,卷了一袋烟,慢慢地抽下去,等到歇过脚,才背着草,赶回村子。到生产队交过草,亲眼看到记下了那珍贵的十分,母子二人才放心地往家走。
  家,是个破旧的房子,破旧的房子上,有炊烟袅袅升起,那是姐姐在家里,正在煮饭。姐姐就要出嫁了,为家出力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姐姐在家里的活儿越干越多,她依恋这个家,可她又不得不离开这个家。
  姐姐并不是小长令的亲姐姐,长令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姐姐是大伯的女儿,比长令年长十五岁。那些年,刘家的男人不知怎么了,四十多岁,说没就没了。大伯在姐姐出生一个月后,就撒手离开了人寰。半年后大伯母改嫁了,说什么也不肯带走女儿,是母亲把姐姐抱回了家,一口一口地喂大了,一点一点地领大了。
  那天晚上,小长令失眠了,家里有许多事他弄不明白,他要让母亲,让姐姐解开他家里所有的谜团。油灯闪烁着,映着母亲那张苍老的脸,母亲已经四十三岁了,四十三岁的母亲,满脸刻着生活的沧桑。母亲喷出一口烟,青烟缭绕在破旧的屋子里,往事如烟一般随着母亲的嘴角,缓缓地流淌出来。
  可以说,母亲受的苦是女人中最苦的。母亲十六岁时,已经承担起了大男人才能承担起的体力劳动。母亲曾经有个弟弟,弟弟活到十二岁,突然间发病死掉了。外公外婆承受不起丧子之痛,身体全垮了,全家几十亩地的耕作全都落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白天,母亲风里来雨里去滚在田地里,晚上,还要爬起来,为家里的大牲口喂草料。马无夜草不肥,牲口是母亲唯一的助手,没有牲口,会活活累死母亲的,母亲是外公家的支柱,牲口又是母亲的支柱。由于夜里喂牲口,母亲学会了抽烟。母亲对哑巴牲口,像对孩子一样呵护。
  庄稼活中,收麦子大概是最累的,头顶着的是火辣辣的太阳,脚踩着泥泞的土地,放晴的天,是那么的短暂,你必须在这短暂的几天完成收割、晾晒、脱粒、入仓。否则,雨淋了麦子,收成全废了。母亲干起这些活儿,手脚麻利,许多男人都不行,尤其是捆麦子,母亲捆的是活结,即十分牢固,又容易打开。母亲捆过的麦子,没有一捆在半路上散落的。男人们啧啧不已,称母亲心灵手巧,一个人男人女人都做了,能讨上这样的老婆,真是福分。
  当然,这个福分属于了父亲。
  母亲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嫁给了父亲。
  让刘长令至今弄不明白的是,父母结合了十五年,才生出他这个唯一的孩子。
  父母结婚时,刘家还算得上殷实,刘家的房子还算得上粗梁抱柱。想吃白馍到家河嘛,村里有好多户大地主,临村的人都到家河当长工或打短工。刘家虽说是中等人家,与其他村子的人家相比,已经很不错了。也许母亲太惦记自己的娘家,娘家只剩下体弱多病的外公和外婆,需要有人照顾。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宁可忍受婆家的责骂,必须回去照顾他们。
  这样—照顾,就是十几年,母亲很少回到自己的家。
  当然,母亲还要照顾姐姐。母亲带走了姐姐,她心疼这个死去了父亲、又被母亲抛弃了的、可怜的孩子。
  那天夜里,小长令问起了父亲。小长令对父亲的印象,只剩下声音了。父亲成天咳嗽,没看到人,离老远,就知道父亲来了。父亲憋闷的咳嗽声,让人听到了,心里发酸。现在,永远听不见父亲的声音了,父亲把他的咳嗽带到了另一个世界。父亲留给这个家的是,一堆外债,父亲的病,把这个原本算得上殷实的家,折腾个穷掉了底儿。
  父亲病歪歪的身体,让小长令几乎没怎么享受过父爱。
  油灯下,小长令歪着脑袋问母亲,为啥嫁给我爸爸?
  母亲沉吟了好久,不去正面回答。
  几十年过去了,母亲已经八十岁了,刘长令每每问起自己的父亲,母亲仍不去回答。
  父亲,或许永远成了刘长令心中的谜。
  许多年后,刘长令取得了相当高的科学成就,他对自己年少时经历的苦难,却充满着苦涩之后的香甜回味。这些变故,这些痛苦,这些磨砺,培养出了刘长令坚忍不拔性格,让他比别人更坚韧,更刚强,更刻苦。
  
  二
  
  母亲是小长令第一任“老师”,而且是最优秀的老师。母亲不识几个字,可是母亲懂得很多多至理名言。
  天黑了,油灯亮了,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坐在油灯下,安静地缝补衣服。母亲的银针穿梭在那一件件破旧的衣服上,精心地打着每一块补丁。小长令趴在炕上,双手拄着腮,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边缝着衣服,边给小长令讲故事,母亲的嘴里总能滔滔不绝地流出许多好听的故事。母亲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这一辈子,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要认真,给别人留下好名声。母亲说,做事先做人,做堂堂正正的人,人做不好,不可能做成什么大事业。母亲讲岳母刺字的故事,教小长令做人要忠;母亲讲祖逖闻鸡起舞,教小长令做人要勤;母亲讲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教小长令做人要细;母亲讲关羽的故事,教小长令做人要义;母亲讲诸葛亮的故事,教小长令有谋有智有学问。母亲还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时常让小长令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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