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明日酒醒何处

作者:理 由




  尽管他的家族声名显赫,我却实在无法说清他的身份。
  说他是公民,没有比他权力更大的公民:说他是暴君,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暴君。学者们说他是“僭主”,但没有比他更尊重民主政体的“僭主”。他更近似一名富商,却在全世界也难找到比他更热爱艺术的富商……我想,又何必硬要把他画为一个社会角色的符号呢?人生在世,本来就一切归结于品性。
  ——题记,关于美第奇
  
  亚平宁的鱼骨架
  
  初访佛罗伦萨,是商旅生涯当中的一次忙里偷闲,商人心系利欲而奔波于红尘,何来关注西方文化的闲情逸致?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我在中国南方开发了一个项目,筹思良久,打定主意——一咬牙,一跺脚,除了钢筋混凝土这类东西就地取材以外,其余建筑材料一概由价格昂贵的欧洲进口。包括整栋大厦的外墙砖,几万平方米的地板和磁片以及厨卫设备。于是,我来到意大利考察厂家。接待我的是当地几位热情的建筑师和材料供应商。
  办完事,主人说,既然来到意大利,有几个去处值得一看。我会意了,主人知道我此行日程来去匆匆,接下来的观光安排将是优中选优。
  搞建筑的人多有几分艺术气质,加上意国人犹如北京人一样热衷于神侃,跟随他们毫无商场应酬的乏味感。剪截地说,在浏览观光风情万种的威尼斯水乡之后,我们一行人驾车穿越托斯卡纳地区,向佛罗伦萨驶去。
  意大利北部山势险峻,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车子一忽儿钻入幽深狭长的隧道,一忽儿跨越凌空孤悬的高桥,向两侧看看,万丈深渊惊得人魂飞魄散。车厢内刚才还在谈笑正欢,此刻变得沉寂了,我也默默陷入冥想……
  这就是“亚平宁的鱼骨架”吗?
  有人把意大利半岛的地貌形容为一副鱼骨架,阿尔卑斯山横亘在北部,亚平宁山脉纵贯中轴,又横向伸出许多鱼刺般的山脉,渐渐隐入大海。山连山,水连水,偶有一片开阔的谷地,也被群山所包围。
  这时,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浮现出一幅达·芬奇的风景画,那幅画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是因为很容易把它误认为中国的山水画。峰峦壁立,怪石嶙峋,顺势而下的一泓清溪以及远山淡淡的一抹。没有着色,唯有水墨,就连绘画技法也是中国惯用的线条。我诧异于五百年前中西绘画竟有如此巧合!在画面左上角用左手反写的意大利文字,又分明是达·芬奇特有的标签而非他莫属。
  这幅画刊印在西方学者的一部专著中。作者特地说明达·芬奇画的是托斯卡纳地区最常见的地貌,并认为正是这崇山绵延交通阻隔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中世纪意大利的城邦文化,孕育了文艺复兴。
  画似中国画,景似中国景,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山色,我自然想到中国也是一个多山的国度,同时认为那位西方学者的立论不可置信。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有许多“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地方,却与城邦文化无缘。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怦然一动。此一去,岂不引出一个泼天的话题——文艺复兴!对于文艺复兴缘何由佛罗伦萨发祥,学界早巳众说林立,有“地理说”、“基因说”、“政体说”,还有“综合因素全牛说”……我可不愿触碰那些沉甸甸的话题,从商多年,我的身上即使曾经有过些许文艺神经末梢,也早巳酣沉入睡了。我只愿这次访问像旅途小憩一般轻松。
  
  落日衔山
  
  驶近佛罗伦萨已是黄昏时分。这个城市坐落在群峦环绕的盆地当中,站在市郊地势稍高处,恰好可以俯瞰它的全貌。
  眼前的佛罗伦萨由两个图案组成,一为老城,一为新城。我不得不钦佩佛罗伦萨人的智慧。他们早就严明立法,不允许在老城兴建任何新的建筑,只可修葺维护。同时在毗邻老城的郊区另筑一座新城,以承载现有的三十万人口。虽然仍有一些居民家住老城,但他们大都去新城上班。于是,在整个白天,他们抛下一座原汁原味的空城,留给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彰显他们骄人的传统文化同时,也带来滚滚财源。
  我的目光从蜿蜒流过全城的阿诺河起始,去辨认老城的轮廓。此刻,落日衔山,穿透绛紫色的云霭,向老城投下一层迷人的光晕。在建筑物与天际的交界处镀上一道晶亮夺目的金边儿,勾勒出一条美妙的曲线。这条城市轮廓线曾经刊印在许多风景画片中,因而广为人知。亲睹它,只觉得格外清新,养目怡情。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市政宫钟塔,孤高桀骜,挺拔硬朗,犹如擎天一柱透着阳刚之气。钟塔下面是市政宫浓重的侧影,仿佛一方硕大稳固的基石雄踞在那里。接下去是跳荡跌宕的线条,有哥特式的尖锐,也有罗马式的圆润,为这座城市平添了灵动之感。随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主教堂的大穹顶。这是被建筑界推崇为古往今来最优美的一座穹顶。它巍峨端庄,大气浑成,乳白色的拱肋相间着赭红色的马赛克,造型似圆非圆,似尖非尖,很难将其风格归入公式化的分类。然而,它自有一派统摄全局的和谐与雍容。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它,佛罗伦萨顿时变得平庸失色。
  形成于五百年前的市貌,五百年后容颜如初,令人丛生感慨。在中国,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全国都在大兴土木。据说,全世界一多半的脚手架如今都搭设在中国。然而,又有几个城市堪称拥有自己的轮廓线呢?即使用通俗的话语来为城市轮廓线定义,它也应是清晰、连贯、有特征的,而我常常见到被割裂的天空,零乱又僵硬的线条,有时甚至是丑陋的,那是失败的规划与泛滥开发的劣迹。建筑不同于其他造型艺术,因拔地参天的体量而具有不可移动性。它一旦霸踞在那里,管你乐意不乐意,就再也躲不开它。倘若不能赏心悦目,就必定撞痛或刺伤人的目光。
  说是此行少与文艺复兴沾边儿,车子尚未进城,就迎面扑来这个话题。伫立于夕阳斜晖中,不免任由遐想漫散开去。我想,文艺复兴既不始于诗人但丁和彼特拉克,也不始于小说家薄伽丘,而应始于建筑。人们早就赋予建筑诸多意义,建筑是一种明白的语言,或是一种心理张力的显露,建筑即雄心,是欲望与荣誉的象征;它亦是审美能力的外延。想到这儿,忽觉眼前的轮廓线幻化为一幅巨大的心电图,在高远的天幕上熠熠闪动,而主教堂的大穹顶则是突兀的波峰,画出雄强有力地一搏。正是它,在佛罗伦萨的上空拨动文艺复兴的琴弦,震撼了欧洲,也波及了世
  
  赝品存照
  
  初到佛罗伦萨的人,必去市政宫广场。
  在艺术世界中,两个性别中最为著名的代表人物,女的是蒙娜丽莎,男的是大卫。一个在巴黎罗浮宫,一个在佛罗伦萨市政广场,可曾想到他俩的关联?
  每年有上千万的游客蜂拥巴黎,人们都渴望去看看那副画框中神秘女人的芳容。不论罗浮宫陈设多少惊世之作,《蒙娜丽莎》那里永远是最拥挤喧闹的一角。我也曾夹杂在各种肤色的人群中,隔着三层防弹玻璃的罩子,去争看那迷人的微笑。但被前后左右的游人推来搡去,只留下一团心烦意乱。有关这幅作品的评论实在汗牛充栋,有人甚至用几十万字去解读那嘴角微微的一抿,以致我不想再对此画置喙。我只是留意过史料中一页清晰的记载,达·芬奇作画时为博得商人焦孔多之妻的笑意,曾经花钱雇来一班乐师吹拉弹唱逗乐。由此我更相信一切艺术都具有舞台艺术的特质。艺术家在台前向世人展示的总是经过策划、磨炼与包装的灿烂,而幕后多是平凡的俗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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