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天葬诗人

作者:吴雨初




  “如果真是存在另一个世界的话,加央,面对那个世界,你不要害怕。你想想这一生,没有伤害过别人,你自己也尽力了。”
  加央点点头:“是的,我尽力了。”
  
  “加央,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话,我想,也可能存在与这个世界交流信息的渠道,我们会找到那种交流方式的吧?”
  加央迷惘地说:“也可能会有的。”
  加央去了以后,至今还没有那一个世界的信息给我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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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拉萨只能呆上完整的一天。离开拉萨的那天早晨,我专程到大昭寺,像从广大藏区前来朝佛的人们一样,在金身释迦佛前,为加央叩头祈祷并发放布施。此前,我去过大昭寺很多次,但都只是参观,这一次我真的是拜佛去了,我为加央,为我所爱的人们,向大慈大悲的佛祈祷!——虽然我并不是一个信教者。
  这一天的加央,真是非常的好。他清醒,他感到有些力量了,他能够正常地与我们交谈,甚至,我们与来照料他的前妻(妮妮的妈妈,一个心地善良但性格怪异的女人)做鬼脸时,加央也开心地笑着。我们的小兄弟次仁拉达捧着一尊佛像前来看望,加央还很乐意地与我们照了一张相。
  我对加央说:“现在看上去,你挺过来了,我希望你明年春天到北京来领取鲁迅文学奖,希望你把《从牧民到诗人》这部书写出来。但是,加央,不可否认,也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我们必须正视,你要对一些事情有安排,有决定,有交代……”
  于是,加央与我很冷静地商量了几件重要的事情,并作了决定。
  时间那么快地接近午时,敏感的加央听到院门响声,说:
  “到时间了,是加措来催你了吧,你该走了。”
  这是2004午10月25日上午,加央把我抱得很紧,我们禁不住放声痛哭,我反复地喊着:“加央!加央!”
  我回到北京,还接到过加央打来的电话,他说自己不仅能打电话,还上了楼,还能到院子里走动,那是他临终的前两天。我手里拿进拿出过很多本加央的著作,但是在属于我自己的这一本上,还没有请加央签字。在离开拉萨去机场的路上,我想起了这件该做的事,托付给朋友平杰。加央在临终的前一天,给我留下的那本书的扉页上签了名。加央的好转让我们在悲伤与无奈中看到一丝希望,但没人能抓住那份希望。这一次,竟不是我们曾无数次经历过的生离,而是真正的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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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央去世的消息传来,我难以表述自己的心情,我只对余梅说了一句:“作为朋友,到头了!,’我的意思是,在这个现实世界里,我们完成了作为朋友的全过程。
  为了西藏文联举行的追思会,我写了一副挽联,有诸多在京朋友联名,挽联曰:从藏北草原来,淳厚牧人,步步艰辛驮运路;往岗仁波钦去,奇才作家,字字心血鲁迅奖。
  是的,作为朋友,到头了;但作为出版人,我仍希望把加央的一生编辑成书:《人生中国》丛书中的一部——《从牧民到诗人》。这一点,加央临终前得到了确定。
  与我交往了二十多年的朋友加央就那么走了。但正像加央自己所说的,“假如由此说我是驮运路上的一个‘逃兵’,那是不公平的,我只不过以另一种形式在走……”
  天葬,是藏族一种传统的普遍的丧葬方式,神圣而纯洁。11月2日,按照加央的意愿,他被送往天葬台,进入了他在诗作《岗仁波钦》(岗仁波钦是西藏最著名的一座神山)中曾经那样生动而深刻地描写过的那种境界——
  你躺在我敞开的心扉。
  在宛若泪泉的冷淡与湛蓝的天空中
  我隐约听见凄迷的胫骨号声,
  传播爱的真谛,让生命永在
  你包容了各种肤色各种信仰的人,
  在你的疆域没有屠杀和血腥
  你为我和我的族人
  增添了许多色彩与亮丽,
  故事如委婉动听的歌……
  我想念加央,想念加央此时所在的岗仁波钦皑皑雪峰上的西藏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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