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6期


从质疑《红楼梦》的三个女性人物解读艺术形象的隐与显

作者:张 娟




  【摘要】文学创作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应该讲究隐与显的辩证法。隐就是带有模糊性和间接性;显就是鲜明性和直接性。文章从质疑《红楼梦》的三个女性人物的形象塑造来解读艺术形象的隐与显,试图提供更加多样化的人物解读方式。
  【关键词】红楼梦;艺术形象;解读与质疑
  
  文学大家总是特别注重艺术形象“隐”与“显”的辩证法。《红楼梦》堪称一部社会学、美学表现的宏著。爱读《红楼梦》的人一生读它数遍,一般会经历三个阶段:先是喜欢故事或其中的某些艺术形象,虽然初读红楼时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迷失在那些情节和人物里面;再是喜欢大观圆里那些异样的男女写的诗词、楹联以及他们说的那些缠缠绵绵、疯疯癫癫的话;再往后则往往沉浸于那些众说纷纭的小说家、评论家、史学家的解说、争论和分析当中了。
  关于《红楼梦》,百多年的研究探寻和质疑从没有停止过。正因为有对《红楼梦》孜孜不倦的探究,她才更显精彩神迷,令人回味无穷。对红楼中三位身份不同的女性人物宝钗、凤姐和小红的形象塑造提出质疑,是基于对艺术形象隐与显的表现进行初步解读之上的。
  一疑:“冷美人”宝钗哪去了?
  《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为着逗笑,王熙凤和鸳鸯合谋在三妹妹的秋爽斋演了一出捉弄刘姥姥的好戏:让乡下来的刘姥姥,单拿那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去夹那圆滚溜几的鸽子蛋,那刘姥姥知趣懂事,还煞有介事的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然后湘云掌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
  读到这里我有一个疑点:曹雪芹写这么些人各不相同的笑态,可为什么偏偏就不写举足轻重的冷美人宝钗呢?
  再看稍前对宴席座位的记叙: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了,只坐在一边吃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刘姥姥挨着贾母一桌。宝钗显然是在坐的。那她究竟是游戏当时不在场,还是曹翁把她给忘记写了呢?但这两种情形推理起来都不合理:众人都在,私下也大都知道凤姐和鸳鸯姑娘要摆这么一出戏,爱热闹的大观圆姐妹们谁会愿意错过呢?再者,在《红楼梦》里宝钗至始至终都不是小人物,她是贯穿全局的重要角色,曹雪芹把她忘了,怎么说也是说不过去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众人堆里的宝钗消失了呢?
  我想这应该是作者写法上的一种“隐”,或者说“避”。隐,可把最饱满的生活感受,最深刻的思想,最明朗的形象,不形诸笔墨,不展开在语言文字的表面,但又能得之于语言文字触发的意境之内。刘勰《文心雕龙·隐秀》:“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就是说隐要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
  可以这样理解,这种场合”冷美人”自然有反应,但写出来不太符合欢乐即兴的气氛,因为按她的性格,反应不会如旁人那样有一种自然的失态,而会不自觉地有几分想笑又欲掩饰的不自然,这样就会有悖于这个形象的一贯性,所以不写也罢。又或许那是曹公故意不写,给读者猜个迷:在那样的情形下,这位端庄的冷美人究竟会是什么反应?模模糊糊,含含混混,意在言外,给读者留下想像空间,这是文学创作中常用的手法。
  二疑:王熙凤为何不通文识字?
  《红楼梦》众多人物里,王熙凤一直颇有争议。她尊荣威重,当家理事能力不可质疑。可就是这样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贵府小姐,却被几次提到她是个不识字不通诗文的人!
  “东床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是第四回里授了应天府的贾雨村在断那葫芦案的时候,一当年葫芦庙的小沙弥,现应天府的门子递给贾雨村的护官符中的一句。王熙凤在出阁前就是这“金陵王”家的金贵小姐。况且她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第三回),那就更不应该不识字不通文。关于王熙凤不通文识字,红楼梦有直接或间接记载:第四十二回,借宝钗的话,将黛玉和王熙凤比较。因着黛玉言语上作践刘姥姥为“母蝗虫”,大家都笑起来。宝钗笑道:
  “世上的话,到了二嫂子(有版本称“凤丫头”,我以为辈分不通)嘴里也就尽了,幸而二嫂子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儿……”
  又有第四十五回,探春邀凤姐儿做诗社的“监社御史”,凤姐儿笑道:
  我又不会做什么“湿”(谐音)咧“干”的,……探春笑道:你不会做,也不用你做……
  我们再看看和王熙凤媳妇身份相同的贾珠之妻李纨。她也是金陵名宦之女(第四回),父亲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者。李纨虽然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文化背景下,父亲不曾叫她十分认真读书,但也读读《女四书》、《列女传》,虽谦说做不得诗(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有记:李纨道: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做诗……)却是认得字,评品得诗的。(比如开海棠诗社当天,咏海棠,李纨就担当了看诗评诗的任务。)怎么说金陵王家这样的诗书仕宦之家,地位影响不会比李家小,一定是很注重诗书饱读的传统。而像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湘云这些贵府小姐,哪个又不是能文能诗的?怎么这王熙凤在家做姑娘就没有读点书呢?曹公这样安排王熙凤又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如果说作者(借宝玉之言)对嫁了男人的女人有歧视,不能跟水做的女孩一般看待,对人物褒贬不一,那李纨又怎么解释?又如果是人物形象塑造的需要,那泼辣、能干、左右逢源和能诗能文应该不矛盾。为何王熙凤就不通文识字?而在《红楼梦》第五十回的开头,凤姐因为巧凑赶上了李纨带着姑娘们即景联句,有过一次“一夜北风紧”的“绝句”。而这也成为无数红学家研究不止的课题之一。
  由此可以看出,对像王熙凤这样具备丰富的性格内涵的人物形象,通过将她的不能通文识字与能诗文的李纨和众姐妹对照的方式,显性表现她性格的多样性。她虽然在众人眼里是个能干厉害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也有怜惜香菱、刑岫烟的时候,也有不通文识字的弱势。
  三疑:丫头小红竟能语出惊人?
  小红本名林红玉,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儿,一个奴仆家庭出身异样出色的人才。因为她的名字“玉”,重了宝玉和黛玉的名,要避讳,所以就叫小红。小红在二十四回里,先是在院子回了贾芸的话,叫他别等宝玉挨了饿;后又因宝玉要喝水,身边一时没有端水递茶的丫头,正准备自己倒水的时候,又出现了,为宝二爷倒了水。为此,她随后就受了秋纹和碧痕的一番啐骂奚落:“没脸的下流东西”,“拿镜子照照,配递茶倒水不配!”。由此看来,小红只能算是宝玉的四等丫头了,上面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一干人,都是可以压制教训她的。
  然而,就是这个小丫头,却在第二十六回里说了一段深刻、有预见性而且令人心酸含泪的话。这在贾府的丫头群里应该是不多见的。
  《红楼梦》第二十六回,小红跟小丫头佳惠对话,小红劝解佳惠:
  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话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是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看《红楼梦》,小说写贾府命运的预兆有多处。在判词里;在秦可卿临终前入梦凤姐儿,给凤姐儿忠告里;元春黛玉等人的诗词里,都有记述和隐射。但这些人物的身份和地位远比小红高贵。小红虽然生得“俏丽恬静”(宝玉眼里),敢爱敢恨,而且机灵能干(二十七回小红给凤姐回话,口才超常),之后凤姐因为这个小丫头能把什么奶奶爷爷一大堆四五门子的话,说得齐全,说得利落,就很赞赏她,还把她从宝玉那要了过去,做贴身丫头。但接下来到八十回止再没有写小红片字。直到后来贾府败落被抄家,王熙凤、贾宝玉等被关在狱神庙,到狱神庙去探望王熙凤的,就有小红,还有贾芸(后来还有刘姥姥)。足见小红是个能知恩图报恪守本分的丫头。她是曹雪芹蓄势很久也很喜欢的女子。
  然而小红她毕竟是个身份低下的丫头,且进贾府年方十四,《红楼梦》在第二十六回里就设置小红的这段话,来预示贾府的命运,我以为这与她的身份年龄和命运是有距离的。当然我们也可以视这段话很平常,因为小红的丫鬟身份,按照贾府的惯例,丫头大了就要配本府的小子或者放出去,所有的丫鬟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那一番话是生活给了她顺理成章的感慨。其次“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这是俗话,小红这姑娘很聪明,她知道适时的表现对她有好处,所以语出惊人,一语道破。
  一般而言,读者读红楼梦时,对于小说中的人物身份、等级都很敏感。他们每一个人的言语往往和身份等级命运相匹配。比如,以金陵十二钗为代表的人物,命运大都悲惨可怜,有预言隐射可以理解,但小说后半部,小红和贾芸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二十六回小红劝解佳惠这一重要情节,除了说明作者对她的喜欢和重视以外,从艺术创作的角度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人物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创造性,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都可以形成性格的多重性。小红的语言让读者解读了一种新的内容和形式。这种显性的写法,将一个身份下等的丫鬟表现出类似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的性格多重性。
  总之,宏著《红楼梦》既是可以深入研究的课题,也是日常可以谈论的话题。我们不必把《红楼梦》当作政治工具,也不必把她当作载道的阶梯。我们每一次对《红楼梦》的探究和质疑,总能让人获得一次不一样的解读。这就是《红楼梦》永恒的魅力。
  
  【参考文献】
  [1]刘再复.红楼梦悟[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2]周汝昌.红楼真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
  
  【作者简介】张娟,女,湖南长沙人,长沙商贸旅游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