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5期
文化学视域下的狮探析
作者:杨玉荣
【关键词】中国狮;文化学;狮文化
狮,本生于西域、印度等地,中国不产,但中国的狮文化却丰富灿烂,美轮美奂。中国狮与西方狮迥然不同,它不是生活中的真狮,而是一种充满着浓郁民族特色的“文化之狮”。所以,对于中国狮不能从生物学上求解,而只能从文化学的角度进行解析:狮,由“殊方异物”而演变成为华夏文明吉祥的象征,登上了“瑞兽”的宝座。
一、狮之起源:天外来狮
狮子本非中原所产,而是来自西域,这一观点在历代正史和文人笔记中屡见不鲜。晚清学者文廷式在经过周密考证后,在《纯常子枝语》中认定:“三代之前若果有之,则诗、书记载必不称犀象而转遗狮子。”因此,“狻猊(有时写为麑,笔者注)即狮子,非中国兽也。”[1] (卷二三)
的确,在中国上古文献和考古资料中,我们至今尚未找到“獅(狮的繁体字,笔者注)”的踪迹。直到班固的《汉书·西域传》中才有“乌弋地暑热莽平……有桃拔、師子、犀牛” [2](九六上)的记载。这是我国目前最早的有关“狮”的材料,说明西域乌弋出产“師子”。该篇还写道:“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巨象、師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2] (九六下)可见西汉时已有狮子传入,当时的狮子被认作“殊方异物”。随后,狮子传入中国的记载不胜枚举,《后汉书·章帝纪》载:“月氏国遣使献扶拔、師子。”[3](卷三)《后汉书·顺帝纪》又载:“疏勒国献師子、封牛。”[3](卷六) 《后汉书·班超传》还载有:“月氏常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献珍宝、符拔、師子,因求汉公主。”[3] (卷四七)可见,月氏、疏勒等西域诸国都曾向中国贡奉“師子”,这里的“師子”应为狮子。因为根据三国孟康对《汉书·西域传》的注释,“師”为“似虎,正黄有髯耏,尾端茸毛大如斗”,与汉代辞书《尔雅》所阐释的狮子几乎如出一辙。《尔雅·释兽》记载:“狻麑,似虦猫。食虎豹。”[4]“虦猫”就是浅毛的老虎。郭璞在注释中直接点明:“(狻麑)即師子也,出西域。”[4]所以,“狻麑”就是“師子”,至少在《汉书》《尔雅》中是这样。根据《辞源》的解释,“師子即獅子。獅,古作‘師’”。[5](P977)因此,“師子”就是狮子,是汉代以贡品的方式进入中国的。
二、狮之本相:文化之狮
中国人虽然喜欢狮子,但并不喜爱真狮。在他们看来,真狮“无用而伤财”,正如明代陆容所言:“此无用之物,在郊庙不可为牺牲,在乘舆不可被骖服,宜勿受。”[6](卷三二二)所以贡狮在中国命运多舛,或被遣返,或被囚禁,如北魏孝明帝时波斯赠给中国一头狮子,六年后狮子就被遣还。虽然活狮在中国不受欢迎,但中国上至宫廷下至民间,处处闪现着狮的踪影。这一奇特现象表明,中国人喜欢的不是凶猛的西方真狮,而是臆想中的、经过中国化改造的理想型狮子——中国狮,即中华民族创造的文化之狮。
中国狮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过程,这一过程实际就是西方狮的中国化历程,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结果。狮形的演变主要分为三个阶段:神异化→写实化→世俗化。
自汉代狮子传入中国后,直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狮形主要处于神异化阶段。由于真狮是外国的贡品,所以数量十分稀少,一般养于禁中,百姓难得一见,但狮子威猛的形象民间还是有所耳闻。尤其是佛教传入中国后,狮子更被视为“护法灵兽”,法力无边,因此民间艺术家在狮的造型艺术(雕刻、绘画、剪纸、表演等艺术)中往往依据道听途说的一些传闻,加上自己的超常想象而创造出许多活灵活现、独具中国特色的狮子。汉代东方朔的《十洲记》说:“西海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未之地,地方三千里。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有狮子,辟邪巨齿,天鹿长牙,铜头铁额之兽。”[7] (卷六)把狮子说成是传说中辟邪和天鹿的结合体,十分神异。而在河南、四川等地出土的东汉末期的镇墓狮,虽有西方真狮的痕迹,却徒添了许多中国色彩。它们或头顶双角,或肩长双翼,似麒麟,似辟邪,也似天鹿,形象怪异,不过仍可认定为狮。后世喜爱狮子的文人越发渲染狮的神威,几乎脱离了狮的本来面目。如在初唐虞世南的《狮子赋》中“(狮子)倏来忽往,瞋目电矅,发声雷响,拉虎吞貔,裂犀分象,碎随兕于龈腭,屈巴蛇于指掌,践籍则林木摧残,哮呼则江河振荡”。[8](卷二十九)虞世南笔下的狮子威风神异,与西方狰狞的狮貌相差甚远,但这些神似而非形似的狮子,正反映出中国狮的特色——人们按照中国独特的审美标准在创造中国化的狮子。
隋唐的统一,使西域与内地的经济文化交流更加密切,西域狮大量涌入中原。真狮数量激增,使唐代狮形向写实性演变。例如,西安唐大明宫东内苑遗址于1956年出土了一头走狮,它体貌威武,毫发毕现,神采奕奕,而在六朝就难以找到如此惟妙惟肖的作品。
虽然唐代狮形趋于写实,但人们仍按本国的审美理念改造狮形。一方面,中国狮子造型由“吐赤白舌”改造成咧嘴露齿。佛教在南朝的盛行,使印度风格的狮形——“吐舌石狮”风靡中国。所以南朝梁代平忠侯萧景墓前的石狮,就是口吐长舌。但中国人以舌为“灵根”,忌讳暴露。于是唐代修改了“吐舌”狮相,使狮子仅咧嘴露齿而已。由“吐赤白舌”到“咧嘴露齿”的转变,是中国狮形成的关键一步,为中国独创。另一方面,中国狮形抛弃了外来狮相的兽性,更具“人性”特征。唐代的佛狮,造型大都柔媚温驯。如初唐版刻的《金刚经》的狮子图中,狮子就像小猫一样蜷伏于地,神态妩媚,威严丧尽。佛经还记载了狮子友爱、老成持重、修身养性等优良品质,与人类性格极为相似。我国民间艺人在狮子造型中,充分汲取了佛教狮的内涵,实现了中国狮形人性化的转换。这标志着中国狮的正式形成。它彻底摒弃了西方狮子威猛剽悍的特点,以威严祥和的面目出现,展示了中国狮雍容大气的王者风范,极富民族特色。这种狮形在唐代阎随侯的《镇座石狮子赋》中有详细描摹:“威慑百城,褰帷见之而增惧。坐镇千里,伏猛无劳于武张。有足不攫,若知其豢扰;有齿不噬,更表于循良。”[9](卷一五二)这是一副庄重雍容的盛唐狮相:雄健有力、威而不怒。这一形象被明清工匠奉为圭臬,所以后世狮形无论如何精雕细镂都脱离不了“唐狮”基本范型。
唐狮的绝世风华终随着“安史之乱”而灰飞烟灭。五代十国的动乱更使中国狮文化的神采日趋黯淡。当中原战乱导致了西方贡狮数量的锐减乃至中断,当相对封闭的宋文化哺育出一个世俗的社会时,狮子形象也被抹上了世俗的色彩。它们挂铃铛, 吊红缨、悬绶带,其形象更为柔和动人。与此同时,狮子的人情味也愈浓,人狮日趋“和谐”。从唐宋到晚清,几乎家喻户晓的“狮子戏绣球”图,可谓人狮和谐的艺术表现。而明清时期达官贵人宅前的石狮更富人情味。一般门东边的狮子,脚踏一只绣球,俗称“狮子滚绣球”;门西边的狮子则抚弄一只幼狮,俗称“太狮少狮”,俨若人间亲密无间的母子。在狮子世俗化的过程中,群狮造型举世无双。这种造型描绘了大狮、母狮和幼狮温馨和睦的家族生活,体现了中国“家本位”的思想。虽然现实中狮子大都群居,但这种现象并未体现在西方狮文化中,却表现在我国的文化艺术中。如金世宗时期卢沟桥上就是群狮造型。卢沟桥的每根石柱上,都蹲着一个大石狮,大狮或背或抱或踩着小狮,其乐融融。这种家族化造型,充分显示了中国“家文化”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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