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思想夜行

作者:栾承舟




  思想夜行
  
  如蛇一样沙沙爬行,黑黑的路,将一片清凉贴在额上的硬硬的路,呼吸着,颤抖着,轻轻展开,这夜。
  黑面孔的路,硬汉子的路,神经网络一样,横向大地深处、夜之深处、醒着的思想深处。
  夜之黑岁月,夜神之黑脚步,沙沙作响。
  而思想前行,在故园之夜盛开的黑花辦上,悄然前行。
  我感到有一只手,深入我的血中来了,将我的心,紧紧攫住。
  我感到植于骨中的黑黑的恐惧,长成冬天的一根树枝,斜植于我的颈项之上,嗖然作响,很凉。
  而我,本该像玉米和树,扎下自己的根,用全部的热情,亲近你们,在你们的膝下,或远方,赶着羊群涉过河水,走上草坡。
  然而,我却不由自主感到了冷,感到了恐惧之寒如利刃,从脊背直刺进血肉深处。不痛,却很深入,刻骨铭心。
  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时候?人,是不是都有面对先贤面对前人而惕然警思意念横生的时候?
  那时,我们和我们的儿孙,该如何面对面临的一切?
  新世纪的早晨,风致嫣然的早晨,步步逼近
  
  蛇
  
  那一夜,在迪斯尼乐园敞开的豪华里,你在星和草的云朵里瞅着自己的罪恶,心在舒展。
  骤然,有一缕轻轻的叩门声响了,柔曼,细弱,你的心骤一激灵,分明听到了轰隆隆的雷鸣。一条蛇,越过时空,钻进你的心中来了。
  它蜷着,昂着怪首,怎么也赶不去。一种欲说还休难以言说的滋味儿,沿血液的管道扎下根须,撑得你意识很满,很胀,很痛。
  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感到惊奇。
  不管是电闪雷鸣,警笛虎吼大作,甚至风在窗外的叹息、女儿翻动书页的声音、妻子在房间里轻轻的走动,都会惊醒那蛇——他瞬间即结束睡眠,啮咬你的思想。
  那感觉,很痛。
  祸福无门,你想起了一句成语。
  你开始服药。大把的安定大碗的烈性酒。醒来之后,竞连头也痛起来。你,六神无主于房檐下,看城市之夜抒情地走过。痛苦,恐惧,懊悔,站在一起响亮地滋长。
  雨,不停在这个城市抒写岁月的皱纹,瞅着你的窘迫,闪出刻毒的自得。
  
  世纪末的春天
  
  坐在二月的肩上,你,掐紧了冬天的咽喉。树的颀长的一切,全被燕子的软口哨吹得凄迷。
  山在颤抖,平原干透,平原渐渐清瘦。风潮过处,旱情弥漫,农人的脸上丛生忧郁。他们,在岁月的沟垅上浇灌,抢救着八月的丰收。
  我们的城市,刚刚打退气势汹汹的宏伟之水,又将夏日的裙子穿遍市区。酒吧,歌厅,美容中心。开放之美尽情翘露。
  咬着银牙,坚硬的雷雨和风,步出了冬的深处,尽情展露着丰盈、鲜亮、清纯、花香和美。一切,都是与东南亚的黑色潮汐有区别的。
  我们的兄妹、工厂、城市和水,我们,听见了真神在歌唱。黄色、白色、棕色的人流,伸长脖颈,嗅到了东方的贞洁的花香。一曲天歌,起自京华,横掠东亚、西欧,唱软了钢铁的硬度。南亚大陆。美洲大陆,双手合十,感激莫名。
  多少次,真诚和机遇,就这样一次次丢了?
  从气候和区位看,今年春天还有另一篇奇闻,发表在他乡。
  
  逾 越
  
  她有一双洁白的手,人们说,她是天使。
  但她的思想苍白。走路也迈着方步。在长着病痛的夜和清晨,她的手上满攥着阳光。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显得触目。
  “诗是什么东西?”她说。
  她时常在雨天、双休日,走很远的路,把自己的手交付给粉红色的欲望使用,让叫不出名字,像泥土一样憨厚的农人握着。那时。她笑着。人们说。她是天使。
  她有一双洁白的手,在自行车上梳理着风,扬起黑色的瀑布在脑后垂着种种思想。她的心里。有无数隐秘,藏得很深。
  终有一日,她的潜伏了很久的欲望,从深深的峡谷走出来,越来越大,越走越远,幽灵似的鼓舞她的眼睛向生活的纵深寻找武器:什么时候,突破光的封锁线?
  终有一日,她不顾一切,自窗里潜出,如一条鱼,脱去一切束缚,然后,交出一个女人的黄金。
  而她伸张着手所苦苦索要的散发着香味的枫叶、美酒、权力什么的其他东西,则在那猩红的唇后面,恶毒地窥视。
  “她的手,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人们说,然后,用杂文的目光重新读她。
  
  返 乡
  
  湖广冻雨,云贵雪飘。肃穆的荒风,不失时机地酝酿积雪,覆盖了岁月的蜿蜒,天音一般跌宕生姿。
  一声紧接一声,徽派风格的大别山区。处处盛开大如席的雪花。
  十三岁的少年。六十岁的沧桑,终于在倾心老家的西风古道上,用一腔热切,丈量着越来越短的乡愁。
  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着预料之外的冰雪,横逸而来。知情的雪花,伤感的原野,成为翅膀和天空。
  温柔、冷酷的雪啊。用冰,抱住了长江黄河,一会儿慌乱一会儿情迷的南国之春。
  用断水和黑暗的仇恨告诉车轮,积聚了五十年的冰凉,再次做出了浓浓的乡愁。
  白色的冰挂出现了。一块正在燃烧的南极大陆,气象森严,一点点地推远新春。
  在蘸着糖葫芦的灶火旁,烤地瓜的炉膛边,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抹寒凉,被风取出。
  回家。回家。焦灼的足音啊,轻轻走在时间前面。
  春风面前,一脸凝重的归途面前,一个民族博大、温暖的合力,绵长的乡思和似箭的归心,终于让冰山雪岭、京广京珠,强力发出了热融凝滞的回声。
  溘然丢失的穿越猛然抖了一下,重新启动。
  
  雪过除夕
  
  飞鸟飞着,将漫天飞雪印满自己的一生。
  今夜,所有火焰集中到午夜来了。用雪飞翔的嫦娥,走了八百年,至今没有归来。
  没有一个人知道,雪,为了什么选择今夜。
  激情洋溢的跋涉,漫天都在燃烧的除夕,当热望、欢乐、鞭炮同时升空的那一刻,隐身时光中的民俗啊,神秘得像燃烧的铁一样璀璨。
  家禽和狗都在狂欢,它们,也想幻作一片雪花,在白云上面飞翔一回。
  守着一堆堆的无奈、汗珠和泪,身在异乡的民工啊,内心正在发育的善良和被春风越吹越亮的疼痛,始终走不出遥远的黑暗……
  披着希望的高效农业观光园区。有些幸福有些疲累地坐在清幽的黎明之中。无数蝴蝶。一只紧跟一只,咬破了夜;它们要走的路,比神舟的路遥远。
  瘦瘦的寒絮,继续翻越除夕、村庄和大地。
  几万、几亿亩高效农业,整个山东半岛白色、绿色的革命,一气呵成了,一番气势雄浑的水墨……
  
  上林湖
  
  以惯有的高贵走到南宋,青瓷,终于被浩渺的碧波和烟雨收藏。从此,精细、清雅的瓷文化,在岁月内心,悄然化入诗的血液,一脉长流。
  灌注了火焰、雨水、涛声、月光的碎片,无声无息,睡了一千年。
  南宋的懦弱、偏执、萧索、孤独,在历史的明镜里,目送着不死的灵魂飞翔,盘旋,俯冲。
  所有热带温带的鸟,越过承载着哀愁的白云。它们的啁啾,像一串又一串晶莹的泪,释放花的悲痛。
  内心像火山一样沸腾,雅致的月光和淡定的波涛,却听凭春的呼唤,文化的呼唤,始终没有回应。他的态度,与阳光的需求、市场的需求一点儿也不相配。
  上林湖痛如凌迟。她的血及无奈,哭出一生的哀伤……
  最后的夏天,湖水像云一样飘起来;翘着纤纤素手歌吟的古筝,像水上的鱼鹰一样,长长叫了一声,横贯长空三日不绝。
  一千年的梦,高贵如同黄金的沉默,甘蔗一样甜蜜的夜,依然亮着隐隐不凡的宁静、贵如美玉的温润和透着蔚蓝的璀璨……
  
  远行:因为爱着,因为感恩
  
  散文诗是我的精神向导,是鼓舞、推动我不断前行的精神支柱。它使我在纷繁的市声中找到了抵御世俗、纯粹心灵的有效途径。爱着散文诗,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自1982年3月18日师从耿林莽先生学习写作散文诗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27年的春花秋月。盘点当初,一路同行的许多天赋很高的文友都退出了,惟有区区数人还在这方寂寞的园地里孜孜以求,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惟一的原因是:因为爱着。
  这些年,我每年都要找机会为自己安排一次远行,夜深人静,当列车上的旅客全部入睡,周围只有隐隐的酣息和此起彼伏的虫鸣,于是,独对苍茫,倾听着天籁和风声,就会在秋水与绿茶一样的纯粹中慢慢进入寂静和禅思。有了这种习惯,便会有一种很好的状态,在列车的穿越和时空的不断变换中想想人生、想创作,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这样的结果常常是,有了对散文诗新的理解,新的发现和新的创作欲望,许多篇什由此而生。
  都市和乡土是散文诗永恒的母题。就像赛里木湖是伊犁的空调、洞庭湖是三湘大地的肺一样,绚丽多姿、造化神奇的自然风光也会使散文诗闲适、自由、神定气闲地散步。
  也是为自己的观点寻找一点佐证,于是便有了这组并不成熟的文字,城市、乡村、自然风光均有所涉及。
  作为一个在《散文诗》的关怀下走到今天的作者,我对《散文诗》杂志二十多年来的扶持和散文诗给我带来的一切,感恩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