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散文诗和自然美
作者:耿林莽
贝多芬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的爱田野……我爱一株树甚于爱一个人。”这位伟大的音乐大师还说:“在森林中我快乐了……在这些树林里——一片静谧,供你役使的宁谴。”正是这一片宁谴,哺育了音乐家神气无比的“声音”,
罗丹说:“伟大的风景画家……他们在树木的阴影中,在天边的一角中。觑见了和他们的心意一致的思想;这些思想有时和爱,有时庄严,有时大胆……”大自然给予这位雕塑大师的启发。并不体现于他的风景画中,而是在他的人体塑像的崇高神态上。
那么,在散文诗中。在这被公认为,“美文”之代表的精美文体中,自然美的命运如何呢?
散文诗是适于表现自然美的。由于其抒情色彩较浓,又常借助自然环境的美,渲染、烘托或象征地表现人的思想感情。适当发挥这一优势。是无可厚非的。强调过分,片面认为散文诗只能写些花花草草、自然风光,忽视了题材的开拓和思想的深化,便会导致狭隘和单调了。另一方面,在对散文诗的非议中几乎都将重点放在对所谓“风花雪月”的浅唱低吟的责难上。或要求豪迈雄伟。或要求忧患意识,指令散文诗向“清浅”的自然美告别。
我想,散文诗应为风花雪月留一角合法的席位,散文诗不必羞羞答答,而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吟颂自然美列为永恒的主题之一。
因为。欣赏自然美,包括从散文诗中提高对自然美的欣赏兴趣,是人们共同的、正当的要求。他们不但从祖国壮丽山河、自然的风云变幻中吸取精神愉悦。也从乐曲、图画、诗歌中领悟经过加工的,更精粹、更凝练、更迷人的自然美。山水画已相当普遍地进入了普通人家的客厅居室,从王维孟浩然的脍炙人口的诗篇到当代山水诗人孔孚的袖珍短章,均为人们传诵不已,为什么惟独散文诗写一点风花雪月便要担心受到奚落和批评呢?
罗丹在《艺术论》中提到:“柯罗在树顶上、草地上和水面上看见的是善良,米莱在这些地方所见的却是苦痛和命运的安排。”俄罗斯著名散文诗人普里什文是描写自然美的巨匠,索洛乌欣是这样评论他的:“有人认为,普里什文毕生写的是大自然、森林、天气、小溪。其实大谬不然。普里什文只写人,写入同大自然交往时种种极其细腻的感受,写人同大自然稍一接触便在意识和心灵中萌发的种种极其细微的冲动。”
问题便在这里:散文诗中的大自然,更多的是人与自然的交流,是人从大自然身上对于美,对于人性的领悟和体验,是人的灵魂的净化和心灵的陶冶。在现代散文诗中,这种以景抒情,以自然象征人的思想感情的手法已普遍地、得心应手地使用,且为广大读者接受了。因此。散文诗中的自然美,已跨越了表现自然美本身这一界限,进入了更高的审美领域。
当代著名散文诗人郭风写过许多吟咏自然的篇章,一曲(叶笛)。至今传诵不衰。他有一段话,说得很有见地:“我有一个奢望,这便是:我想通过不懈地、持续地运用诗篇,来描绘自然界风景美,以表现一个总的文学主题,即人们的内心如何地在感知自然美,内心有多少对于光明、欢乐和美的渴望,不止的追求。这些,关系到人的情操和道德……”
我们不妨从人们以其作为自然美之代表的所谓“风花雪月”之一的,以“雪”为题材的几章散文诗中,来一窥究竟。
人们谈到寂静时常说:‘比水静,比苹低’。但有什么比落雪更静呢!昨天下了一天雪,仿佛是落雪从天空带来了寂静。
这是普里什文的《静静的雪》。他是以对大自然的深刻、细腻的观察见长的,在这短短的篇章中,他直取雪的精神之魂:宁静,舍此概不涉及。诗的纯净一如雪花。
圣·琼佩斯的(雪)便大异其趣。请看这一节:
“恰似一柄刚出鞘的宝剑乍现的一颤……雪在下……悄悄的黎明周身丰羽,像只传奇的巨枭,一任精气吹拂、鼓起它那白色大丽菊的形体,奇景和欢乐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
辉煌、壮丽,充满宏伟气概和力度美。意象、语言绚丽多姿,雍容华贵,显示了“振羽凌空的气势和丰富多彩的想象”,无愧于诺贝尔文学授奖词的赞誉:“将当代升华在幻想之中。”
而在鲁迅笔下。雪呈现了腾飞的皓姿:
“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目光下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井晦,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闪烁。”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在这里,雪完全人格化了,成为英雄的化身,有着震人心灵的动感。“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兩,是雨的精魂。”凝练铿锵。语言节奏如鼓点,如惊雷。钢铁般沉重。
郭风笔下的雪,则如南国的风,如熠熠闪光的丝绸,轻盈而柔和。
好像有很多的、很多的
白色的蒲公英,白色的山百合花,
好像有很多的,很多的
白色的野菊花和紫罗兰,白色的三色苹和酢浆草,从我们的村庄上空降落下来了:
雪从我们的村庄的天空中下降了。
(《雪从我们村的上空降落下来》)
这种回旋式往返复沓的节奏,是郭风散文诗的特色,在这里,雪仿佛有了音乐生命。
只从写雪的散文诗中随手引述了几个片断,便有美不胜收之感,轻率地以轻蔑不屑的态度对“风花雪月,之类予以简单化地否定,是难以服人的。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社会进入了工业文明和高科技时代,人们生活在高速度的喧嚣、商品化大潮与物欲追求的都市漩涡之中,人们对自然美已经不感兴趣了吗?有人提出,散文诗应从田园牧歌转向都市交响乐了。这种转化论符合现代人精神生活与审美需求的实际吗?
当下,人们的生活节奏的确加快了,电视、摇滚音乐、迪斯科等占领了人们的业余空间,却未必能完全满足他们精神生活的需求,喧嚣要求宁静的平衡,快节奏希望悠缓的调节,机械枯燥的都市生活使人们向往大自然与优美的田园,这说明,人类对于大自然的依恋和情爱。不会因工业文明的发达而断然离弃。
问题还可从另一方面展伸:由于现代化的进程,由于都市生活的喧嚣,由于机械文明的枯燥,由于某些人物质上的高度享受与精神上的相对空虚。导致了思想感情的迟钝、麻木、孤独和怪诞,文学艺术包括散文诗,有责任以美的艺术品,满足他们的审美需求,调剂并丰富他们的精神世界。净化那被物欲污损了的心灵,以自然美为题材的散文诗,应当占有一席位置,承担一份义不容辞的使命。
作家李黎在(“现代图腾”与现代化)一文中,提出了很有借鉴意义的一段话:“在大工业、高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在拜金主义与生命物质化倾向已经开始滋生的时候,如何于高速发展经济建设的同时,注意保持与传扬人间美好的诗意、憧憬、情感、信仰。使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我的关系不全然被唯理主义与拜金主义所浸染,这也许是更富有当代意识与未来意识。值得一切关心我们民族未来的人们所沉思的问题。”
我想,散文诗和自然美的问题,放在这样的角度来思考,不是也很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