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女人的水罐
作者:闫文志
水罐素净,最受女人怜爱。从水井里打水回来,莽撞的汉子把清水倾进水缸后,往往把水罐随手搁在地上,被女人看见了。就招致一顿数落。汉子并不理会,兀自下田了。女人把沾了泥土、草屑的水罐用清水里外刷得干干净净,倒挂在水缸边的木桩上。在女人的心目中,什么都可以邋遢。水罐却不能不洁净,水罐是全家人的脸面,全家人的第一瓢水,是留给水罐自己的。
在晨起挑水的岁月里,水罐无疑承载了女人的全部梦想。记忆中,那些朴实聪颖的女人,是和拙朴厚重的水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炎夏中午,浓荫匝地。女人们轻掩柴门。偎依青石板上的水罐梳洗沐浴,一汪在水罐中微微荡起的涟漪。仿佛一面晶莹剔透的玉镜,瞥一下,是不施粉黛的人面桃花,一袭娇羞的短暂沉默,又恰似千言万语,都隐藏在沁凉的澄澈里去了。
橘红的水罐是山村四季盛放的花朵。从一口粗陶水缸出发,沿着白净的村庄小径。抵达一眼呼吸若莲的古井,水罐便如一根根藤蔓上蔓延的花朵。灿然、饱满。一如担水女人的笑靥。一径轻盈一路芬芳。四季如歌,繁华辗转。水罐保养着山村的青春,水罐的花朵永不凋零。
水罐无疑是适合眺望的。它们在房檐下倚着木桩,斜着身子,默默打量着天空。仿佛妻子念叨丈夫,母亲牵挂儿子。汉子们常常怀揣梦想,到远方去了,女人就坐在水罐旁。念想着汉子在家的分分秒秒,末了就掬一把泪,揩在鞋底。
在积雪路滑的冬天,或者由于使用者的疏忽,水罐有时出了门就无法回家。宽阔的井台周围,常常可见水罐碎裂一地的痛苦。有时候侥幸逃脱粉身碎骨的命运,在补锅匠的敲打下,身上增添了几个铁疤,但因为漏水,便长久地被搁置下来。而女人对它们仍疼爱如初。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细粮贮存进来,水罐肚腹充盈。就觉得虽然不再继续冒险的风光,然而也并非空虛。
后来,水罐渐渐退出了舞台。它们的位置被坚固的铁皮桶代替。及至家家打了压水井,或者干脆吃上了自来水,水罐竟然只能存在于泛黄的记忆中了。然而闭上眼睛,随着梦走进乡村的时候,我的眼前却立即又萦绕着这样一个画面:一个中年汉子推着一独轮车刚刚出窑的水罐,走村串巷地吆喝:罐子味,罐子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