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美,是不能忘记的
作者:耿林莽
提到美,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语言,因为它处于作品的“第一线”,当然极为重要。但语言在作品巾并非孤立地存在,而是如血流在人体全身,如皮依附人体全身。仅仅有华丽词藻是不够的。散文诗的美,是关联着一篇作品全局的。生活素材的发现与挑选,包括情节、细节;题材、主题;构思、结构;思想,情感;意象、意境;以及贯穿全诗的音乐节奏感,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在一种整体协调的有机生命中存活着、运动着,方能形成一篇散文诗完满的美。
这样说很抽象,最好还是读作品。我从当代散文诗作家的作品中,选出三章,我以为是符合美的要求的艺术精品,介绍给读者一读,并略加评说,不知能否起到一点参照作用:
陈劲松:紫箫
紫箫横在月夜,吹响
月光。削瘦的十指捧出紫色的乌群。
单薄的衣衫就让风来为你整理吧。
风吹草动,
俯首应和:那群神色安详的芦苇在箫音中翩然起舞。
熟睡的鸟儿的巢在芦苇丛中被轻轻摇动,
河水放缓了脚步,
那群在秋夜密谋潜逃的草已安静下来。
月光。紫箫。一盏灯。
相伴到天亮,
先来看陈劲松的《紫箫》。它的美在于高度的精炼,又非常细致入微。将月夜的箫声写得十分传神。它提示给我们的是,散文诗在处理虚实关系上,要善于化实为虚,调动想象力,通过意象,将本来极难表达的“声音”,在纸上惟妙惟肖地“流淌”起来。他没有对吹箫人进行任何如实的交代,而“削瘦的十指捧出紫色的鸟群”,一句话既写了吹箫人,又写出了箫声,“一箭双雕”。何其精巧。“紫色的鸟群”是否是“百鸟朝凤”呢?紧跟着一句“单薄的衣衫就让风来为你整理吧”,进一步“画”出了吹箫人的形象:“削瘦的十指”与“单薄的衣衫”两个细节便将人物的神采勾勒出来,一句“风吹草动”不可小视,它上接吹箫的细节。下引箫声在草丛、鸟巢、河水等物象中所引发的“骚动”。劲松充分地并熟练地运用了通感手法,诸如“那群在秋夜密谋潜逃的草已安静下来”这样奇特的想象既新鲜,又出色地写出了箫声的神奇。“月光。紫箫。一盏灯。/相伴到天亮”将时间、空间浓缩在一起。散文诗的美正在于它有这种以少胜多的本领,比起拙劣的散文式铺叙,高明多了。
方文竹:再晚不会晚到震点
还会来么?
那么细碎的叫声!仿佛张牙舞爪。我说的不是人声,也非狼嗥,而是墙外那句无名的虫鸣。
还会来么?
晶莹的脸。我说的不是人,不是孤灯,而是一轮半弧月。
雨在下,从一片雨到另一片雨。是什么
在轻轻叩击着窗棂?是什么将洁白稿笺弄成模糊一片?
风在推。抖落掉生活的细节,曲终人散的灰烬,或一点蛛丝马迹。
还会来么?
缥缈孤鸿影。我说的不是梦。或梦中的空洞,梦中梦。
不惊骇。不寂静。不张扬。不收敛。不肉体。不灵魂。
等待的味道像石头?像空气?像镜中像?像魔鬼的利齿?……仿佛抓紧梦中梦的桅杆,顶着波涛去。
方文竹的《再晚不会晚到零点》是写一种心境,一种都市人莫须有的空虚、烦躁情绪的,或可称之为“以实写虚”吧。心境、情绪之类的东西是一种精神状态,正如他所谓的“缥缈孤鸿影”,是莫可名状的,然而他却写得如此绘声绘色,充满略带神秘感的似有实无的“感觉实体”,并且具有强烈的音乐节奏感。他所盼望的,不过是一句虫鸣、半轮明月,不过是风声雨声与如梦的幻觉而已。借助于这些意象。便将他那悬虚着的无着落的孤独感,不知等待的是什么的那种“味道”逼真地写出来了。我想,这便是散文诗特有的优越性,是它的美学特征的一个方面。
谢明远:无岸之河
盲人之眸。如一额熄灭的黑太阳
你的白昼没有界限是一条深深不息的无岸之河。
色彩的诞生与凋谢在你的想象之外。
就这样朝前走啊,执一根竹杖
你对自己说。
也对世界说。
于是,你开始敲击每一条道路
并渴望敲开一扇通往光明的大门
许多风撩起你的衣袂又放下你的农袂,
许多黄昏折叠起你的忧郁又赋予你更多的忧郁一
你的无岸之河哗哗啦啦地流呵
流呵,流。
牧笛老了。蔡夫人的《胡笳十八拍》老了
你就听阿炳的二胡曲,
听着,听着。你觉得自己就站在一株琳琳琅琅的光明树的面前了
想了许久。你不知道究竟是《二泉映月》的音符在颤抖还是你的心在颤抖。
朝前走吧,光明树站起来的时候,
你对自己说。也对整个世界说,
于是,你用你的竹杖敲击每条道路,
许多风掀起你的衣袂又放下你的衣袂,
许多人讲述你的不幸又丰富你的不幸,
黑太阳默默熄灭。
你的白昼依然没有界限是一条淙淙不息的无岸之河。
流啊,流啊。
谢明洲的《无岸之河》写的是一个盲人,一个盲人的感觉和他的痛苦。总篇全是从想象出来的,却十分真切。“许多风撩起你的衣袂又放下你的衣袂,许多黄昏折叠起你的忧郁又赋予你更多的忧郁”这样一种往返回旋的调子增强了盲人在黑暗无边的“无岸之河”中挣扎的茫然和绝望感。他只能在“淙淙不息的无岸之河”中流啊流……没有一句同情的话语,却比什么同情的话语格外深刻地表达了盲者对命运的无可奈何的顺从与“控诉”。它的音乐节奏感起到了重要的“和弦”作用,
似乎,根据诗性特色处理好虚实关系是散文诗写得美的一个重要关键。这三章作品或可对此有所印证。它们以虚写实手法的运用,比纪实性的散文式铺叙式所谓“报告体”的报道性罗列,显然更富有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