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一个人的火车
作者:张利文
她们喜欢把太阳关在月亮里面。
她们不想让月亮流泪……
男人去了。
女人就在这里寂寞地生长。
像盛装的酒。
像一粒温暖的忧愁。
村庄的月光
谁比月亮更动人,谁就同到了村庄。
十二月的雪落下来,沾着音乐的热气,纷纷扬扬。洒一地的诗歌。
梦湿了玻璃的心,在夜里。
渗透着泥土,像穿裙子的风轻轻走动。
我抱住你民间的羽翼。不动声色。
扇动的蝴蝶在你的脸上,映出初恋的颜色。春天说来就来了。
移动
房子在移动。树在移动。天在移动。地在移动。
楼宇逐渐稀少,旷野终于显现。
T36次,济南到北京。
包厢里的进来时,点点头,上铺上去两个,仰面躺倒,下铺一个,报纸掩面。没有谁认识我。没有谁知道我为何而来,为何而去。
远离一个陌生的城市,回归一个熟悉的城市。城市与城市之间,我放逐自己的灵魂,蛇行猫步,逃离尘世四个半小时。
麦地、桃花和旷野上的烟
麦地里高扬的水柱是迎我的舞蹈,麦地边严肃的大棚是迎我的阵列。青青麦苗为我铺一层豪华地毯,夭夭桃花为我披一件惊世霓裳。
这是北方的旷野。
想起故乡,该是紫云英怒放的季节了。紫云英为水稻而生,为水稻而长,一生只做水稻的饲料。故乡没有麦地。故乡的春天,空气清甜,有暧昧的香。
故乡也有桃花。我离家那年,老屋背后的池塘边三株桃树刚刚长成,枝条伸向水面,与自己的影子嬉戏。没有开花,我就走了。开花的时候,我已在北方嫁接。
一株,两株,在路边独自绽放。三株,四株,终成桃林,泼墨于旷野。
烟。匍匐在大地,抬头,拱身,蜿蜒走向天空。旷野上的杂草成灰,成烟。是什么草呢?发芽,生长,成熟,终于老去。从碧绿,到枯黄,是过程,是宿命,如果有灵魂,当在那烟里。
看火车的人
植树的人。铁锨杵在地里,承受两只手和一颗脑袋的重量。他在看火车。衣服敞开,毛衣花花绿绿,是妻子一个冬天织好的吧?把儿女穿旧穿破的拆了,红的,绿的,蓝的,杂树生花。
修路的人。黄色的马甲套在背上,黄色的帽子戴在头上。他在看火车。坐在草地上,烟头在指尖燃烧。从哪里走到这里呢?走过多少根铁轨,心里当是有数了。走过多少根,可以看见,一个女人倚门而立?
施肥的人。红色的头巾,红色的衣裳。她在看火车。白色的颗粒从手心逃离,落到麦子身上。脚步轻盈,目光闪烁,她惟恐伤害麦子。只有这一刻,脚停了,手停了,眼睛追随火车。
他们看火车和火车里的人。他们不知道,火车里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火车驶过。他们植树、修路、施肥。
奶牛场、鸟窠和羊群
三个奶牛场。两个小的,一个大的。奶牛站着,或者躺着。白和黑在一头牛身上和谐、均匀。没有人挤奶,它们在等待,等待白的乳汁填满,等待挤奶的女人亲近、抚摸,等待自己的身体流出财富,等待主人的脸上绽放如花的笑。
鸟窠无数。在高高的树顶、枝杈横生处。有的大,有的小。大的是什么鸟的家,小的是什么鸟的家呢?不见鸟,一家子依偎不语,还是在麦地里觅食、玩耍,或者举家远游,等待春暖。离大地越远,离天空越近,它们把家建在人类只能仰望的高度。
四群羊。近的,就在铁路边,看得见眼睛和犄角。远的,只有一片白,在麦地中央移动。它们不看火车,埋头吃草。冬去了,春来了,它们惟一的任务就是吃草,长膘。牧羊人在羊群身后,鞭子拖在地上,看羊,也看火车。
精神离天空越来越近
俗世远去,铅华洗尽。天空和旷野一样,辽远,纯净,干爽。
太阳没有这般透明过,白云没有这般皎洁过。
飞鸟在远处,倏忽不见。风在天空和旷野之间穿行。
精神离天空越来越近。
想起一个人
从昌平到山海关,他寻找他自己的火车。
他一路走过,默默数着脚下的钢轨。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疼痛,也没有幸福。寻找,寻找,他的过程和他的宿命。二十五年,他一直在路上。二十五年,他想“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他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树”。
他的目标若隐若现,引领他的航标时明时灭。他别无选择,只有前行、寻找。
他选择火车。火车具有风的速度、风的力量,火车在旷野上无所顾忌。
他弯腰,膝盖触到钢铁,坚硬、冰冷。手、腹、胸,依次下去,缓慢、从容。脸,胡须密集的脸,触到一根柔软的青草。他盯着它,把它舍在嘴里,清香即刻贯注全身。
等待。等待。所有的寻找,二十五年的寻找,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等待。他相信这等待是值得的。他信任这钢轨,信任钢轨上那一辆属于他的火车。
他感受到了颤抖,钢轨和身体的。他听到了亘古传来的声音,亲切、悦耳,像年幼时忘了归家,母亲在村头大树下的呼唤。
他乘上了他的火车。灵魂和肉体,与火车成为一体。
他日夜在旷野上飞驰。看见麦地、桃花和旷野上的烟。看见看火车的人修路、施肥。看见奶牛场、鸟窠和羊群。看见绿的、黄的、黑的和红的水。看见女人在歌唱。看见土堆越来越多。
看见自己,精神离天空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