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独语:朽木·土城梦影及其他

作者:李 耕




  朽木
  
  无缘(无门路无捷径)站成铜的雕塑。
  用梦幻雕塑苦木的形态,随命运,站成一种朽木。朽木,生些木耳、野菇,生些苍苔生些草木人情,湿漉漉中生出些自己独有的气息。
  不怪,不孤,不俗。
  不古板,不叛逆,不先锋前卫。
  此朽木并非从佛寺的木鱼边走来,并非从宫殿红木雕床边走来,并非从军阀的警棍法官的法槌边或者从洋人的洋枪洋炮边走来。
  朽木。
  从平民的门槛边走来。从释迦牟尼慈悲的背影、基督仁爱的滴血的巴掌边的十字架边走来。
  天宇,是混沌的。土壤,是燃烧的。
  此刻的旭日之光,是从腥风血雨中升起的。旭日,有疲累沉重之感。
  而朽木此刻,进入腐朽,并甘于腐朽在几近蓬勃季节的众木之中。
  腐朽了仍站立在原来的土地上。站立成一种气节,一种风景,一种对大地的缅念。站立出自己独异的形体、形状、形式与气度以及特有的一种情怀。
  从未想过站成不朽的木化石。
  当朽木,朽得已不留下朽的形体时——灵魂,会站立在朽木原本站立的地方……
  
  梅语
  
  四面皆灰的岁月,与灰的厚墙遭遇。墙之阻堵,灰暗间出路何在?
  却见墙端缺口。抖擞着耸出红梅一枝。
  梅,在灰的冷风中摇曳出生命的自觉与灿烂,透出灰暗中一种顽强的光芒与智慧。
  遂与梅对话:
  梅曰:不必为灰之围困困惑,灰,只是旷野季序中的必然过程。
  我,愕然:必然?
  梅曰:自然之必然,乃岁月之“沧桑”。汝之一生,必有沧桑之变变于已之生命过程。睿智者,随其道而从之也!
  我便问梅:汝刻下之风采,乃冬之灰暗中表达之大风采也,汝能如此永远这样出众于苦寒而不消隐吗?
  梅曰:我之孤独燃烧,当在灰暗中独自撑起一爿寒天,以己之选择击碎从冬的狂妄,让枯寂的寒冬之野,示出一点并非完全枯寂的曙光。不开于冬,何以示世以梅之神韵耶?
  我,立于孤梅之前,久久……
  
  蝉·立秋后……
  
  立秋后,依旧酷热。
  酷热。有翅翼的鸟,远飞末归。有翅,便有凉爽的山峦、湖滩或沼泽。
  惟老蝉,在老树上哑哑嘶叫。嘶叫声透出一点隐于内心的语意,我也鼓起翅翼远飞了,你这耄耋之友,岂不太寂寞!
  蝉之未飞,它太憨厚太仁慈也太懂处世之道。我在感谢这老蝉的此刻,内心却有所愧疚。
  愧疚?
  我自己,也想过远离这酷热的,只是自己没有蝉这样的翅膀罢了。说实话。我也厌弃过这蝉的木讷和它的沙哑嗓音,越是酷热,越想它飞离我窗下的老树。
  这只是我内心对蝉的私密的隐语,憨实的它,未必知晓。我又想,它从我对它的冷漠的目光中,是应该觉察到这点的,而我今日在酷热中听它的“良心之唱”的感激之情,未知它从我的目光中洞悉否?
  酷热一去,便是秋凉了,秋凉后的老蝉,处境又会如何。我欲留之,怕是留不住了。
  蝉,太老了,何况病重……
  
  土城梦影
  
  一 山样沉重的背影与夕阳一同隐失。背影,无帆的飘逸水的漾然月亮样的微笑。
  明日夕阳下,背影的墓茔寂寞。土城寂寞,寂寞了土城之骚动,然后悲泣,然后灾难。
  僵冷的土城,惟有梦,才有真实的声音与目光。
  夜的星,在窥视土城的一切。
  隐失了的背影,沉湎于土城旧的沮丧者的缅怀之中。
  背影,在沧桑岁月形成的形象,铭刻于坍塌的土墙……
  二 鹰之翅,从土墙上空一掠而过。翅,鼓动阴惨的风。
  十年时光,光之一掠。
  翅影于土城,皮肤上难消失的紫斑。紫斑的形状,是鞭的影、镣铐的影、诬陷无辜者的黑梦的影。
  鹰之掠,是——
  鞭之一掠,噩梦之一掠。
  鲁迅的冷对世态的文字没有了,屈原的孤愤被囚禁了。
  土城,留下了这黑色的永恒的一掠。
  谎言之声的临空之一掠……
  三 土城紫斑、瘀血的脑门、印堂、人中,瘀血的痉挛的心跳,零碎杂乱的渗血的伤口。
  破碎的踉跄的脚迹,被记录的断墙残壁间各种灾情各种形状的回忆。
  零散的被撕碎的经典,零散的被辱的贞操。
  零碎的似是而非的真实的谎言。
  被飓风击碎的黑云。黑云,终难成为云雨洒落苦旱的角落。
  惟初露之曙光,化紫斑为阳光之色而拼凑出土城劫后之慰藉与企盼。
  但,完整的祥和的港湾仍旧遥远……
  
  四 土城梦醒。
  梦之影,留于生命的版画。木刻山河上的刀痕的血迹,是夕阳之慈悲之色的遗憾。
  阳光之光,留在森林苍翠的叶上,预卜幸运之未来。
  有二胡与埙的声音,从土城的古城楼传出。
  这是夕阳编写的土城的故事。
  土城的氛围不再沉郁。公正,是生命的分量;自由,是草叶上的风。
  让土城的梦影:
  黑暗,是尾声,
  光明,是序曲……
  
  梦的门槛
  
  梦的门槛无门。无门的门槛无警察。
  入门槛的是灰黑的影。自由出入的,是陌生又熟悉的鬼魅的形体。
  鬼魅之象,枭的喙,蚂蝗吸盘,蜈蚣毒蜇,剑刃言辞,无辜囚牢与温柔的蹂躏……
  黑影!黑影!
  飘飘而出入,飘飘而为所欲为。
  是黑是白,在恍惚中,
  是昼是夜,在困惑中。
  梦的墙破了,黑影,遽然消遁。
  何以仍见黑影。在暗的墙角,在栅栏背面,在官衙的惊堂木下。
  裸的荒漠,冷雪,落在它凹凹凸凸的骨骼上,这白的冰凌,排列出一节节苦难祈求。被拘禁的鸟之曲,期待天风远播它的声音于朝朝暮暮。鸟在笼中,有幸的是,梦,不在梦中。栖宿在谎言的广场,只有被抛弃的良心与被遗弃的智慧在默默哭泣。哭泣的唏嘘之音,足弥漫于暗夜的白雾。
  再恍惚,人与鬼魅,应有区别。
  再困惑,梦内梦外,应有区别。
  
  尘土的感觉
  
  蜂巢,灾于兵燹火焚。
  干戈声中之血泊里,岂止是官宦嫔妃。工蜂(除了叛逆),同时葬命烽火。
  剩下灰烬。灰烬,比粪土轻。
  荣光,失却了原有光泽。辉煌,失去了原有重量。琼阁玉宇,减去了灵与肉的淫艳,残留于灰烬,凝为泥土,泥土,比尘土实在,无飘浮之姿。
  泥土,贫于干涸的浅,贱于沼泽蟾穴,苦于灾难岁月。
  无怨无悔。尘土,泥土或灰烬。
  或,禅的净土与净土上慈悲的脚印。
  背叛,是蜂的另一类命题。
  呐喊的风,在怂恿冷雨淘洗灰烬的血痕,欲泊近圣净的泥土,用背离的声音,一举义旗,铸起新的疆土。
  面对的,也许是又一次兵燹火焚,又一次被灰烬的过程。
  泥土,若站立成碑,将记载蜂巢焚化成灰时所有的亡灵。
  泥土,面对沧桑。
  无喜无悲,无动无静,无言无语。
  但,有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