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沧海桑田
作者:川北藻雪
那块叫海田的桑梓之地。米筛盘桓。石磨旋转。月亮下的妇人印进族谱。留下一面围裙,一方瞪着汝宇眼睛的采槽。
雨后的布谷高歌:“阿公阿婆,刘麦插禾。”
翘膀动。仿佛冰坨嗤嗤坼裂。又像极了冒着火星的干泥团。极力撕扯欲望之嘴。
那些端公巫婆。那些跳大神的和尚道士们,藏在鸡蛋和芭蕉扇折射的阴影里。念念有词。
田螺蠕动。骨头蠕动。明晃晃的辙痕。有如吸净液的毛细血管。
远方。火譬闪烁:彻夜不眠的老烟锅,一动不动。眺望隐形河岸。
2 冰雹雨这成涩的盐,是否也足暗示?
有人说:“我们没遭遇伏击。因为好事为我们撑起了一面干墙。”凝神残荷与柔桑。你羞愧无语
苦蒿牵满的额头,低得缩进八仙桌下,像哀怨的宿命。迷惘,却不时地打量门神。
品莹剔透的盐,还原丘陵。你却无形地凹陷,像海,像网中鱼。
苦闷,你是一颗寻不着出口的种子。
3 鸡叫三遍。二爷啃光了最后一块骨头。
二爷是作为壮丁离家出走的。秧鸡岭狭窄的山道上。二爷的心很沉。脚步灌铅。蹒跚的大门吱呀而过。霜迹在身后写意空濛。
不知二爷有没有带枪。他的背包落满霜花。一步三折、仿佛泼出去的水。二爷。渺无音讯。
祭祀的火焰熊熊。二爷没有坟墓。他像犯错的孩子呆立一旁,谁还能洞察他依旧披着霜花。领冥币的心跳仍冒着炮火。
以后凡逢人远行时。村里人不再杀鸡。好像那嘤嘤的鸣啼。是根犯忌的导火索。
4 有时我会梦到大姐。麻绳之上。清秀而纤弱。麻绳荡呀荡。大眼睛第一个瞄准日头。麻花辫。披星戴月。
她在红头绳、野蘑菇、美人鱼之间扑腾。幽绿焕发,摇曳麦女的舞蹈,这只精卫鸟。衔着汗淋淋的工分。一粒一粒。加深了粮食的重量。
花书包流着檐雨泪。野猫叼着纸片絮窝。大姐啊。你漠然看着你的梦躲存麻地旁边哭泣。山狗、银蛇鼓噪着辘辘肌肠:乌鸦翅膀还没停歇。梦该如何栖身?夹在长女和幻想之澡。心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嗅出了血腥。
大姐是麻的女儿。是遥远稼穑后半夜的阴影。她不知道,当她第一个独立绾起麻圈。针走偏锋。她便将自己织进了夭折的怪圈。
大姐名叫琼瑶。夫姐躺进紫色土。
一棵麻陪着她。阳光下,麻很安静,大姐很安静。
5 “如果愿意。我情愿叫归陶罐小心翼翼地盛载。续养生命的药水。”母亲的出场绕不过一地药渣,像省略序幕和开端。童年煎进中药。高潮和结局也止于深不可测的瓦罐,多年来。我在死亡背后挺胸踮足。却避不开喃喃药引。
罐子倾斜,一泓苦水浇灌小麦、大豆和高粱我品着果实。像品着苦涩的乳汁。
我无法选择统一母亲。正如母亲始终扔不掉药罐、她躺在阴冷的雕花木床上。紧挨高峻沉雄的大山。起伏不平的咳嗽代替了说话。白天与黑夜就这样气若游丝。
日光。足不出户。却在药水中翻江倒海。生命小船不知撞过多少礁。又搁过多少浅。但她从不叫喊。平静的力量洞穿幻想与重生。
悲剧落幕,一生的幸福与她擦肩而过。可是善良和尊严,才刚刚开始。
6 活在一堆坟中间,骨头撑起体格。我活着。因为露水没有消逝。云淡风轻。我把牛赶上山冈。牛吃下青草和阴影。阳光发酵。
膨胀的阳光充满氢气。漂移丘陵树顶。纯洁辉煌,它是另一朵云。坟堆,像先人远去的背影,冷凝的馒头无处不在。连同河流与峰峦。连同空气与水分。形成一个亘古的场。
蜜蜂却是我的另一个投影:奔走寻觅,吐气若兰。一朵花与另一朵花之间。分解来世今生。
天空——一个巨大的布袋。而我是逸出的云。低低的,擦着村庄飞行。坟堆之上,迟迟不肯入瓮。我还没晾干自己啊。时间和空间铆合的火柴匣,势必集装轻盈的处子之身,若磷,若路线。融汇泥土的迷宫。似乎久远的昭示。
最终我也会疲倦。沉睡泥土石堆之间。你看见的我只是一些碎片。
面南朝北。灵魂在村庄游走。
7 算命师、疯子、乞丐是庄稼中的另类。岩石的异数。在边缘地带行走。我听见洗牌和出牌的声音。断断续续。
指纹和唇形类似命运密码。举手投足间。日子仿佛对着暗号。
算命师目光游离。狡黠地寻找破绽。企图打开进入世界的版图。
疯子与乞丐一个写意一个表现。太极与少林的路数,在时间与空间里对抗、如果他们不期而遇,相互顶牌,准最先胜出,谁又淘汰出局?
没有谁是命运的真正宠儿。沧海桑田。我们仅仅是路过。不绝如缕的。依然是未预测的发牌和洗牌之声。
8 戏楼。天井。板门。早随一片叶子仙去。苏醒的老街掐灭叶子烟。过滤嘴以加速度的方式喷云吐雾。只有日年橙树习惯了禅定。
恣意芬芳中,远去的锣鼓踏水而来。像战马驰过遗址。霓裳水袖笙歌燕舞。痴魂怨鬼生旦净丑。一时间粉墨登场。
木楼震天。月影西沉。
茶叶在土碗里跑龙套。马灯移步换影。壁虎斩断尾巴。蜘蛛还在等待虚拟中的兔子。
大戏唱了多少年。只有河水心明眼亮。
河水不说,河水只借我一朵奔腾的浪花。
9 没有比铁更隐忍、更深入人心的物事。
手执铁器。他们不走江湖:农具楔进泥土,他们把自己打翻在地,然后又抟土模样。恃弄得若无其事。他们只想把土地点播得更像土地。
他们绑着钉鞋朝圣。却被鞋钉划伤:他们造出等值的秤坨。又设秤坨砸脚。
沙子枪在三伏天走火。女人们暗夜出墙,他们只当喝了一回烧苞谷酒。抡大锤的手怎会叫修了栈道。还再去暗渡陈仓?
火光中。号子当下酒荣像囫囵一块生铁。
10 望乡台。多少双南下的眼睛为你柔肠寸断,五马不归槽啊。历史的沙漏又过滤多少徘徊异乡的背影,
数媳故。颂两风。一群泥腿子越难越远。
海市楼是否真的会出现?
桑田义会回归沧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