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读三十年代经典散文诗

作者:耿林莽




  中国散文诗的历史比较短,自1918年开始,在她的草创阶段。虽然许多名作家纷纷投入,但大都浅尝即止,或偶一为之。因而,虽然颇为热闹,毕竟稚嫩或浅显之作较多,这是不足为怪的,其先行者开拓性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鲁迅的《野草》出现,以其思想和艺术上的深邃和成熟,震惊文坛,标志着中国散文诗毋庸置疑的文体地位的奠定。其后的三、四十年代,散文诗虽然略显沉寂,其实仍在扎实地发展着。有一种说法,断言其为“低潮期”,甚至联系到建国初期的繁荣,将它说成所谓“马鞍形”的“低落”。由于这是一位“权威”提出的,便有尾从者纷纷“响应”。似乎已成定论。其实。只要找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些代表性散文诗作家的优秀作品,这个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对于一种文体的发展史。似不宜轻率地以个人的“感觉”或意愿为据,便轻下结论。三十年代的何其芳、陆蠢、丽尼、李广田等,四十年代的唐锼、莫洛、陈敬容、彭燕郊、刘北汜、田一文等,都是卓有成就的散文诗作家。特别重要的是,他们的一些优秀之作,艺术的成熟度,较之草创期的散文诗,已有了明显的提高和突破,怎么可以说成是“低落”呢’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便已开始散文诗写作的郭风先生早已觉察到此说之荒谬,但由于他一贯的谦虚与宽容,只是十分委婉地提出了他的质疑:“关于三四十年代的我国散文诗创作(在发展?还是低落甚至处于空白状态)的估量问题,凡此等等,我以为读者以及散文诗作家和研究家可以从本书得到第一手的认识‘资料’,即可以从作品本身加以认识,从而在理论上提出个人的,但是较为切实、中肯的见解,而非凭印象或感觉乃至从个人的臆测、情感出发而作出判断。”(《中外散文诗鉴赏大观》序一)
  因此,我不揣冒昧地选出几章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散文诗作品,觉得是可尊为“经典”而无愧的,向今日的读者作一简介,请大家品评一下,到底“低落”不“低落”。
  何其芳的《画梦录》,是现代文学史上一本极具诗意美的散文集,其中的若干篇目,早已被公认为是杰出的散文诗精品。譬如《黄昏》,在写法上就十分熟练地采取了将人的感觉与情绪注入于自然风物,以人状物,以物写人的现代手法,而又显现了深沉的意境美。我们看:“马蹄声,孤独又忧郁的自远至近,洒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小花朵”,赋予马蹄声以“孤独和忧郁”的色调,并引出空无一人的黑色马车,他笔下的黄昏便有了浓重的独特的意韵。将马蹄声喻为白色花朵,是出色的通感技巧。古老的宫墙与禁锢的幽灵更增添了这种忧郁的分量。
  “黄昏的猎人,你寻找着什么?”这一突兀的转折,使诗的感情节奏转向激烈和奔放,一个“我呢”,导向了个人抒情的深入,梦境、爱情、炉火边的寂寞,这些往事的幻影一掠而过,只是点到而已,对散文诗来说,已经足够。过多地陈述,便会导致沉闷和冗余。诗的精巧还在于每一转折均通过形象或细节的牵引,“小山巅的亭子因冥色天空的低垂而更圆”,不仅又回到了黄昏的大背景中,且为诗人忧郁情怀的“介入”设置了一个“仰望”的高度,这一笔处理得太漂亮了。仰望:那亭子成为快乐的攀登,想象和希望的一个喻象了,这便为“黄昏”带来了一点抑郁后的亮色。由于何其芳是杰出的诗人,虽然不是有意为之,却将散文写成了品位极高的散文诗经典。这也是中国散文诗史上的一件佳话吧。
  由于早期散文诗理论中“散文诗是诗与散文的混合文体”这一观念的影响,三十年代散文诗中,确有散文化较重的倾向。陆蠡的作品却突出地显现了典型的散文诗结构样式,这一点极为可贵。《海星》便是几乎所有散文诗选本都选荐的一章代表性作品。仿佛一个天真的童话、一片童心,以极平静朴素的语言娓娓道来。那孩子登山临水,想要摘取星星给母亲和哥哥。然而星星与大海“欺骗”了他。孩子因一个美好的追求而失去了生命。貌似轻灵的故事隐藏着人生际遇中许多愿望破灭的深沉悲哀。这章散文诗构思的独特和举重若轻的写法使之成为经典。他的语言简洁而清新。却有很深的内在张力:“海边的风有点峭冷”:“孩子捧着空的贝壳,眼泪点点滴入海中”,看似平常,其实都是语重心长的话语。经得起思索。
  丽尼是三十年代专心致力于散文诗,并写出许多佳作的一位重要作家。他的《鹰之歌》篇幅较长,初看颇像散文,其实它的构思、结构、语言章法和鲜明的音乐节奏感,都颇具散文诗的特色。“鹰”是一个象征,他写了一个革命者的壮烈牺牲,却完全隐去了情节的叙述,而以“鹰之歌”这样雄健的意象来加以诗化、美化的歌颂,这便决定了它典型的散文诗属性了。诗人只写黄昏,写南方黄昏那壮丽的美,仿佛一幅宏阔油画的亮色背景。而鹰,鹰的形象被突出地重描、着色,栩栩如生:“鹰在天空之中飞翔着。伸展着两个翅膀。倾侧着,回旋着,作出了短促而悠远的歌声,如同一个信号。我凝望着鹰,想从它的歌声里听见一个珍贵的消息。”虽然是悼亡与怀念,却毫不低沉,充满了昂扬、健美的崇高感,一如赤红的晚霞。这是丽尼风格的一个特色,也是《鹰之歌》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