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兄弟一场
作者:许泽夫
冬天是你远方的客人。客人来了,你才能歇一歇、唠一唠;客人来了,也该有件像样的衣服。
冬天之前。母亲就在为你准备衣裳。
你不讲究穿着,就像你不讲究吃喝。质料简单,你从口粮里省一口,或者母亲从被霜欺得抬不起头的地埂上扯一把就备齐了。
母亲在冬闲的阳光下,穿粗针引麻线,为牛编织冬衣。牛是她的另一个儿子,虽不在一口锅里吃饭,却在同一个屋里住着。冬天,母亲疼牛比疼亲生儿子还重,全家上有老下有小,牛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可千万别冻着,你一咳嗽,全家都打颤。
新衣,一试就合身,牛伸出冒着热气的舌头舔热了母亲生着冻疮的手。
父亲在夜里为牛把尿
季节的指头数着九,越来越冷地拍打着门板,父亲从老槐树上解开牛绳,牵牛进了家。家里便添了一口。夜里,父亲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起身,披一件白絮外露的老袄,到堂屋为牛把尿。儿时,父亲也曾这样照料过我和我的兄弟。
父亲冻得上牙敲下牙,却仍吹着一支老调的口哨,哄着牛。在父亲面前,牛是乖顺的儿子。
往往,挤在一张床上的兄弟们,全在父亲的口哨声熄灭之前,结伴似地缩着身子下了床。
迄今为止,我只听过父亲吹的这支惟一的音乐,而我初为人父时;已离开父亲多年,这支我以为忘却的口哨,却自然地从口中响起。
牛棚冬夜
入冬,风的魔方把地上草的颜色掳得由深到浅。老牛与农人一起放长假。
卸下轭具,牛的骨头发僵发硬,行动迟缓,身上的毛谢顶似地掸落。
我们兄弟轮流陪伴老牛,用软软的穰草喂它,用木制的瓢为它解渴,还伴它过夜。
牛的反刍在深夜响亮,一年的往事被细细咀嚼;牛还磨牙,像农妇在青石上磨镰的声响。
牛的体温在草棚弥漫,像烘山芋的味道。
牛的悲剧
时光太远了。
一头老牛,从山上奔到村子,牛角上挑着花花绿绿的肠子。牧童的瓜皮帽也挂在牛角上。
悲痛的亲人,以及失去理性的村人刀棒相加,牛,徒劳地躲避,似乎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吐出一个从娘胎里出来就会的单词:哞。
哑巴兄弟,倒毙在它最亲近的人面前,两行深深的泪水遗言一样落下。
人们寻到了现场,牧童在草丛间熟睡,小酒窝舀满了笑。一只公狼的尸体,内脏翻露。
那个被救的孩子,长大成了一名乡土诗人。成了乡土诗人之后,就拼命写关于牛的诗,一首一首写,一组一组写,总写不尽……
我见过牛的笑容
木讷的兄弟,拉犁拖耙,在土地贫穷的表层上,拖着板结的日子,闷声闷气地挪动步子。
农人的心情难得轻松,牛的心情也从未轻松,挂着长脸,似乎欠着几辈子还不完的债。
风调雨顺后面是丰收,丰收后面是农人的笑容,农人的笑容后面,仍是牛哲学家似的脸,那神情,又在沉思着某一张日历上某一场灾害。
但有一次,我看见牛笑了。对岸河沿上,一头正发情的母牛深情地注视着它。牛笑了——
牛笑得很好看,露出被青草涮得洁白的牙,很幸福的样子。兄弟,你不是木头做的。
牛笑了。牧童笑了。乡村笑了。土地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