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城市深处
作者:乔书彦
大雪就要落下,我爱着的女孩从卧室拿走她的毛衣。樟树在风中,它伸出叶子抚摩我之前,内心的伤口已进裂。
挂在阳台上的腌鱼腊肉总在黄昏开始的时候,有些湿润,这个时候的东西,强烈的味道紧紧裹住它,咸得要哭出来。走出卧室,头脑变得迟钝,我笨手笨脚,动作可以慢一些,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飞鸟碰碎树叶,纷纷扬扬的叹息落满小城。被忧郁磨损的床单遗弃在岁月的角落。一切都已寂静,我停留在大雪飘零的前夜……
樟树一定感到冷,它偎紧枝叶。我看不见纱巾,看不见红色的棉手套。编织毛衣的针,孤独,凄冷,它是我全部的回忆。樟树上的风,一动不动,悬挂在枝条上,四面空空的街道,只有樟树在那里站立。
大雪来临,我想煮杯牛奶,却发现煤气用完了,更糟的是,我忘记了煤气公司的电话号码。
梦幻成了破碎的玻璃
狠抽一鞭子,惹得花儿泪如雨下。我徒步朝着村庄行走,途中的风雨遁入夜色。天黑了。
乌鸦在枯树枝头,它感到饥渴。而远处的犬追着萤火虫疯跑,乌鸦不敢进入游戏。我在赶路的时候,稍不经意就会踩折许多花草,被迫中断的生命在我的鞋底形成一个坟场。
幻觉吗?我分明感到背后的城市步步紧逼。那沉重的声音,如同汹涌的海潮。无法抗拒的诱惑,延伸的速度超出我的想象。
梦回故园。所有的梦幻成了破碎的玻璃。
那一堆一堆闪烁不同光彩的玻璃渣子像有毒的花朵,把最美丽的部分凸现出来。隐藏着的仅仅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我朝着村庄行走,迎面而来的黑夜,有着怎样的故事?西园的石榴树早已把一个残酷的结局呈现在夜的光彩中。
我不能及时找到那条小路。
很长一段时间,乌鸦的叫声撕咬着落花。我总是装着没有听见,低头走向故园。
错 过
不知怎么的就坐过站,从我到你的距离在接近后又拉长了。你一定在栽种向日葵的植物园被一团火燃烧着。我们都喜欢吃葵花籽,却从未见过那美妙的果实如何生长。
向日葵的生长过程中,我们没有在场。
鹦鹉大道堵了车,我的愿望破碎在通向你的大道上,被卡在街道和植物园之间,没有办法前进或后退,一些飘忽不定的身影从街头闪过。早晨的太阳有着太多慵懒,地上的落叶还存留着去冬的气息。陈旧的往事总是在不经意中呈现出来。人们用各自的方式走路,实际上在行走中,小步子和大步子所要承载的压力一样多。
向日葵碰响阳光,覆盖住不安的灵魂。
沉闷和烦躁斗,时间在流逝。
向日葵在植物园闪烁诱人的光辉,在阳光下生长,成熟之前,植根大地。像太阳下受惊的鸵鸟,我把头深埋进衣领中。艰难、破碎、困惑,注定不可能一帆风顺。我在城里,你也在,不同的是我在路上,而你早已到达。出发前,我看到门房老头蜷缩在报纸中,一杯茶让他满足。
太阳正逐渐升高,黄金般锈蚀。
城市深处的苦楝树
我在售楼部门口沉默得像入秋后的苦楝树。新开盘的楼群以蛇般的柔滑穿过城市的肺。它们翻动秘密,获取隐藏在砖头瓦块间的美丽。我被刺伤的视线;流露过多的疼。
有许多人涌来。有许多人离去。还有许多人站在原地。我就是站在原地的人。
城市深处的苦楝树,入秋后叶子脱落,只剩下苦楝子垂挂在黄昏。我在这里停留,一双鞋深深陷入新与旧的泥泞。我接住老树的馈赠:一粒果实,镶嵌着风和雨的果子,有着苦苦的味道和硬硬的核。穿过岁月的缝隙,苦楝哑然。
一去不归的生活是昔日的葱郁。
花开怡人的明天是少女的憧憬。
售楼部内穿制服的女孩儿,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苦楝树下,她们一遍又一遍踏上高低不一的台阶,展现时代的风景。
夜 晚
灯光是。主妇们眼角的黑痣。夜晚,空气中混杂的胡椒味越来越浓。此刻,缓缓起身的主妇进入厨房,柔和的动,作融化不了一块冻肉。
丈夫们在应酬。
儿子们在春天的角落啜饮一杯苦咖啡。
电视机前打盹的老人,没发现怀中的小猫窜到阳台上,它蹑足走向遗弃在角落的那堆鱼刺。这个饥饿者,对客厅新鲜的食物无动于衷。
主妇们在天黑后一言不发,收拾房间,准备晚餐,烧热洗澡水。只剩下一个面团和两根大葱。没有包饺子。她做了三碗葱花手擀面。
客厅传来的钟声闹得人心神不定,归人的脚步总是停留在别处。夜风习习,吹动窗帘,轻轻地,缓缓地,像失落在厨房的心情,倏忽刮过冰凉的地板,不着痕迹。
滨江公园
被裹在通向滨江公园的人流中,我无暇顾及敞开的衣领,风凉凉地触摸皮肤,像泼辣辣的麻雀的羽毛,挠得人直痒痒,这是我能够联想到的一个快乐的音符,一个甜蜜的跳跃的词语,九点钟的星星闪耀。
街灯罩子被打破,它们还残留着微弱的光,像小孩脚上的荧光鞋。蹦蹦跳跳中,一朵一朵好看的紫地丁,就那么自顾自地在夏夜开放。
卖冰冻饮料的女孩满脸通红,她撩了撩额头的发,富有弹性的瞬间,让我一下子陷入对美好的期盼。风的翅膀垂挂在七月, 它开出了花,一朵又一朵浪花,开得满世界都是,容纳我的洁白我的粉红我的鹅黄。它又飞得那么静,就像女孩的微笑,清脆而甘甜。
我在她身边坐下,黑亮黑亮的脆皮冰糕会让我们走进美丽的生活。天真热,我说,收了吧。她扭头向我笑笑,说,你看生意真好。
公园的路,弯曲平直,坎坷舒缓,梦想就像长串的街灯,一路延伸下去,没有尽头。江中的鱼儿,一个接一个流过猛涨的七月洪峰,它们谁也不想停下来,低着头,向着内心的远方游去。
午 夜
沉闷而喧嚣的夜市,光着脚丫的孩子来自乡下,他身后跟着一只卷毛狗。谁都无法估量,它脏乱的皮毛下掩藏着什么样的骨头。他掏出玩具:一个肮脏的皮球,在街灯下和小狗玩。
薄薄的风穿过厚厚的夜,街上的人们开始进入角色,脚步深深浅浅,风掠过,占据全部的空。夜晚带着它巨大的身体,深陷在喧闹中。
我点燃烟,蹲在弥漫城市味道的街边。身上工作服油污严重,像要被肢解的钢板,卡在车床上,任凭岁月的车刀刮削。无力改变工装的布料和款式,脱下又穿上,它散发的味道让我晕眩。
也只是一条街,缓慢度过沧桑岁月,仿佛压低声音咳嗽的老人,生怕惊动游戏中的儿女。当我仰视高楼,才发现自己的矮小。不断重复,不断进出,不断看自己的倒影,很难在午夜静心听风,也没有风声可听。转过身,距离起点越来越远。
午夜的人们与我隔着一层衣服。午夜的人们走过各自的心情。玩皮球的孩子赤着脚,一点一点展露春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