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醒 来
作者:胡 弦
窗外风景挺好:从窗子到那道围墙,大约二十步,围墙把我的目光罔在垂柳、木槿、小沟、野草间。有时候写字疲劳了,把脸转向窗外,常常会有蝴蝶牵着我的视线在那里跳舞。窗外真像个舞池,春天,一大群野花在那里跳舞,而在垂柳的下面,太阳的光斑在地上晃动,不知疲倦,像欢乐在闪烁……
问题出在那天中午,一个摘花的小姑娘——对桌老沈的女儿——在窗外冲我做鬼脸、我突然发现,她的身体在变形。她转身摘树上的木槿花,校服的后侧像被什么拽住了,变宽,不能跟上身体的移动。我才醒悟是玻璃在作怪。是不规则的玻璃把一个小姑娘弄伤——她还蒙在鼓里,她不知道玻璃已经把她的调皮和天真改写成了一种真正的怪模样。
小姑娘走了,伤也好像消失了、但我知道,伤并没有走,它已散落在垂柳、木槿、小沟、野花间。
——它本来就在那里,可我一直没发现。我竟一直陷身美的盲区,一直以为:那就是我熟悉并且赞美的美。
狼毫
一管狡毫吐出洁白的羊群。在宣纸上若有若天地走动……
一管狼毫吐出牧羊姑娘,吐出野花,大片大片向天边开,吐出打着唿哨的鞭子、远山,甚至吐出了牧羊犬——它的天敌
一管狼毫,宽容,怨仇消失,它已有了多么雅致的情怀,它说,它还可以吐出更多,比如小桥流水,比如一枝杏花和蝴蝶古老的调情——它从没有到过的江南。
一管狼毫在抒情……
请注意:我是指一管狼毫在抒情——一管吸饱了墨的很毫,而不是指漠北雪地上一只疲倦而又悲愤的狼,
修剪
当年代上学的那个小城,街道旁种着浓密的冬青,每隔一段时间,一个园丁就会带着剪刀来修剪。他的做法是:从顶端修起,再从两侧斜着剪下,直到剪出一条梯形的矮墙。
他干得快意,额上常常冒着汗。我也察觉到那把镰刀的快意:咔嚓咔嚓……冬青的翅膀纷纷落下,身体,现出了棱角。
冬青不会飞:它要学习安分和克制,在一把大剪刀的口令中排进队列;在那堵整齐的墙里面,很难分清一棵和另一棵之间的距离,更看不出一棵和另一棵有什么区别。
多少年了,园丁的面孔已变得模糊,剪刀,也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声音,从岁月里传出来……而如今我写作是为了什么?回忆?审视?还是听取回声?
像和童年再一次相遇,我看见园丁有些弯曲的背影,而咔嚓咔嚓,那几十年前的疼,像遗产,好像才刚刚传到我手上。
堵车
堵车了。
在路上,谁不想比别人更快些 每辆车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每个人都在计算着出发和到达可车说堵就堵住了。
堵车,加速度被制止,生活脱节,我们越来越追不上一个预想中的目标。
越增越多,有人开始咒骂,有人想退回去可后面那小子一头扎进来——退路被切断。
堵车了,像堵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堵车的时候,脑子特忙,许多念头在那早穿来穿去。你瞧,这边的人阴着脸,那边的司机额上开始冒汗,在他们体内,好像已经发生了严重约车祸。
堵车的场面可真壮观,无数闪光的车皮像焦急的手,把阳光撕得支离破碎。无数人加起来叫着急,无数心加起来,比一场风暴更加阴郁。
这时候,我却看见一个步行的人,胜似闲庭言步,穿过现场,眼睁睁地走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