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死亡·疼痛·天使

作者:丹 菲

成我十七岁的独特风景。我愿意将我的快乐、生机注入他们患病的身躯。
  我再次飘动起来,真正像位白衣天使,穿越走廊,在他们的门前驻足。我走到每张床前,轻言软语,不疏忽掉任何一个细节。
  夜晚,是一枚烟幕弹,诡秘多变。我的十七岁却异常明亮着。睡眠中病人安恬的鼻息,是草场上空的花絮。我孑然独立,幸福满足,我在守护着一群生病的羔羊。他们病痛着,坚强着,与我纯真的十七岁神奇地和谐。
  
  芳 香
  
  他们是一些两岁到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因为急性肝炎被迫接受隔离治疗。我来到他们中间,摘掉白色的口罩,露出讨好的笑容;
  每天,我按时给他们注射,将尖锐的针扎进娇嫩的肌肤,他们从不哭泣,偶尔给我一个鬼脸。这些离开父母的孩子,相当安静、温顺。有时,他们也在狭小的空间里奔跑,但大都被我制止。我最多允许他们捧着一本图画书,那些图画书往往被翻得天女散花。
  下班时,我站在盥洗室,用一只坚硬的毛刷,抹上肥皂,仔仔细细从指缝刷起,接着是手腕,直到前臂。然后用流水冲洗一分钟,最后再浸泡到一种消毒液中。严格按照操作程序,我要花费掉七八分钟。
  回头,突然瞥见一个小病人,他正在门口偷偷地张望,慌乱中,怯怯地叫了我一声姐姐,便急急地逃走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被清洁过的手高举在空中。那只右手,刚刚还无限温柔地触摸孩子,他的小脸光滑如缎,竟让我产生了某种触摸的快感。
  现在,我用消毒水杀灭那些假想的病毒时,也无情地将一朵花儿的芳香淹没。
  
  致 歉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行业,要比常人具有更多的温柔和爱心。但就是这样,也避免不了一时的疏忽和失误。
  一个夜晚,某病人突发意外。我和S医生迅速赶到床前。病人已呼吸、心跳停止。S医生急忙施以心肺复苏,两手交叠,用力按压病人胸口。只听喀嚓两声,凭职业敏感断定,肋骨骨折无疑。那个久病衰竭过度的病人,瘦骨嶙峋,死时平白无故地搭上两根不该断裂的肋骨。
  病人已无继续抢救的意义,很快被定为临床死亡。我默默地撇下他身上的氧气管、输液管、导尿管,按程序,先剥离粘在皮肤上的胶布,再拔出导管。我无法把他当作二个死去的人,操作依旧轻柔细致。我似乎在用最后细小的关怀,祭奠他无端被折断的肋骨。
  过后,我也没向S医生提起,我们心照不宣。但相信,同样善良的我和他,当时和以后,都在心里留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是一种特殊职业的附带物。在关照生命、挽救生命的同时,如春风吹暖人间的同时,不小心吹折了一根脆弱的树枝。
  
  创作手记
  
  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期间,我在医院那样一个特殊的环境当中,恣意地挥洒着青春,并且以青春的乐观和无畏面对死亡、疼痛、伤残。这些如今想来令人沮丧郁闷的事物丝毫未影响到我的花样年华。
  上班,对我仿佛只是在一片柔软的牧场上放牧,诗意,轻松,自在。
  然而不羁的天性背后又时刻隐藏着另一种致命的诱惑。终于有一天,我义无返顾地走了。没有丝毫留恋,竟如出笼的鸟儿,飞向全新的蓝天。
  这一走就十多年过去了。等我以“重归故里”的心情回到那家熟悉的医院时,院长依然爱怜地抚摸了我的头,对我如今在另一个专业顶着的苍白光环,大加赞赏并自豪不已。
  而我的内心,突然间虚弱无比。当年义无返顾的逃离,并不能抵消我如今无端的怀念。
  无论如何,我失去了零距离关爱生命的机会。剩下的,惟有以贫血的文字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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