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感知疼痛的诗歌

作者:耿林莽




  诗人雷平阳有一篇散文:《诗歌的依据》,写的是金沙江边他家乡一带“破碎的河山”与贫困山村中“一脸倦容,浑身泥土”的乡亲们。这便是他“诗歌的依据”吧:“在我的背后,一直有一片土地鬼魅般站立着,除了能一再地打量它,我别无所能。”
  诗歌的依据,这提法耐人深思,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依据”。“文革”前许多诗人的依据是政治运动及其昂扬奋发的标语口号,当下诗坛不少诗人的依据是眉边三尺的身边琐事,或跻下三寸的“下半身”趣味。还有一种则“依据”流行作品的“套子”依样仿制便已满足。雷平阳不同。他的依据是“乡愁和悲悯”,是“世界的疼痛”,人间的伤口。他强调:“社会关怀,是作家永生永世的负载。”他的社会关怀体现于诗歌的便是“以疼痛传达大地的喘息、撕裂的哗变”。在今日诗坛,这是一种春雷般震荡的“异声”。不少人对现实忧患、民间疾苦早置若罔闻、视而不见或不屑一顾了。当人被“架空”之后,他的诗怎能不“空”呢?
  在此背景下,我认为雷平阳感知疼痛的诗歌值得重视,值得散文诗的作者们引为借鉴,引起深思。
  请读这一首《背着母亲上高山》。他选取了俯视日常生活的一个极好视角,以观“困顿”:一辈子局守着“几棵白杨树之间的弹丸之地,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命是小命”,如此朴实的诉说,毋需夸张,毋需形容,老妈妈“困顿一生”的命运已跃然纸上了。
  我是她的小儿子,小如虚空
  像一张蚂蚁的脸,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
  我特别喜欢“我是她的小儿子”这一句,非常亲切。“小如虚空”,一个骤然的跌落,便有恍然若失之感,令人欲泪。“像一张蚂蚁的脸,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则是疼痛感的诗化体现,辛酸中蕴蓄着悲剧美。
  雷平阳的诗重视细节,有的篇章负载较重,便需适当散文化,由于处理得当,诗意性仍然不减。如《早安,昆明》《中午》等,情节复杂,留下的印象生动而鲜活,其经验值得借鉴。《小学校》由精心挑选的细节组成,尤见精巧。诗人到他三十年前就读的地方“旧地重游”,房舍已成废墟。断墙上的紫云英,窗户上的鸟粪,雨痕斑斑的描红纸……构成落寞的画图。若止于此,不过寻常的鸟瞰而已,诗人抓住了当年他亲手绘制的“板报”之一角,从中发掘出“弥漫着的火药气息”而非童心,这一笔便将“文革”远景唤了回来,历史的沧桑感得以隐现。我想,精选细节以一当十地运作,比起散文化的铺叙,在诗和散文诗中,效果往往更胜一筹。
  《晚秋白色》便提供了更具说服力的例证。这是一首点染成“画”的秋色赋,基本无情节,而以“白了”这一色彩的变化为线索,展开了秋日乡村的风俗画。其中却也闪现了人物,和某些情节性事物的缩影:
  都白了,倮伍家的小妹空身下楼
  高高山上,一盘月亮
  我这汉人,一个打工仔,空身返乡
  绕了一圈,眠于草垛旁
  高山明月,冷色调的背景下,一个小妹的“空身下楼”,一个打工仔的“空手返乡”,了了两“空”,便在静然无言中暗示了许多凄清,此时无声胜有声;其叙事性的潜在容量是大的。我觉得,这对散文诗如何丰富情节性内容,引入叙事因素,提供了一种可资参考的经验。在散文诗中叙事,采用散文的表现手法,完全回避很难,不加控制又易形成过分散文化的弊端,以至形成难与散文区分的混同。适当控制,从中精选、提炼鲜活的生动细节作诗化的提升,或是行之有效的一种可取的表现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