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诗是一种慢
作者:耿林莽
轮子滚动,如风。提速的火车,射出去:康乐球台上一枚小小的弹丸。
浮肿的城市,裹着雾。
雾里看楼,摇摇晃晃,一如夜总会上狂欢的男女,肩在抖动。
摇头,摇头,再摇头。
(点头不算摇头不算)
人头浮动,醉酒之车昏昏然。
醉眼睁开时,天空布满数字的热气球。
仪式表演两分钟结束。
美丽泡沫闪电式爆破。
提速再提速,身不由己。
蚂蚁们穿过高速公路,也学会了亡命的奔波。
提速再提速,惟有诗,依然故我地慢着:悠然见南山。
洛夫先生来到秦淮河畔,看见刘禹锡的燕子,飞进了肯德基的烤炉。
接受过现代化洗礼,不再是似曾相识的那一只了。
毛衫脱去,变成全裸。
正符合时髦诗人倡导的
“下半身”美学。
海之波
被月光镀亮又被阴影涂改了的
海之波,冰冷,冰冷的。
亮的屋脊和暗的瓦楞,一波,一波,唇的开合。。 唇与唇之间,流亡者的历史,交付予遗忘,锁住。
波涛的叠加,一页,一页。
吐出白色口水的泡沫,随即被抹去。
翻过去,翻过去,一页,一页……
海之波如竹叶青青。橄榄枝条上凝聚的露水,由梦传递。
海之波便是那传递的手。
当喧嚣转入疲惫,海,打了一个呵欠。
翻过去,一页,一页……
海之波是准的,谁的眼睛?
海之波是一尾—尾,被驱赶的鱼。
睁开又闭煞的眼睛。
游过来又被卷走了的鱼。
一只孤鸟贴着水面,在飞。
万里波涛间只有这一只孤鸟,在飞。
读不懂海之波上写下的诗行:虚无。
火的第七次燃烧
一、火焰飞动的姿势,如鹰,剪开或者抽搐,阔翼驰奔,那尖尖的喙,啄破了谁?,
太阳,滚动的轮子,是火在旋转。
追日的父亲死在被火遗弃的岸上,那地方遂被命名为:夜。
二、一千只萤一万只萤撒在虞渊之壁了。草叶枯黄,夜的眼则是深绿的颜色。
普罗米修斯的眼睛,一亿年前和一亿年后,都在动着。
有一种灯,是不点自明的。
三、枯枝横越。枯枝渴望以燃烧取暖。切入之手,撕裂夜,乌云乃成碎片。
火是一种速度:闪电疾行。
枯枝的燃烧是一次阔笑,银蛇狂舞,揭开了哗然之雨的序幕。
四、篝火,篝火是野性的荒原之马,守住了寒冷与黑。
蹄铁已被敲断,火光冉冉地趋于冷却。
落魄男子背倚着空谷,风在一点点加速。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雪却愈下愈猛,锁住了火的红唇。
五、烛乃禅者之姿,孤独者现身。
烛是动的火,静静地动着的火,弱小的燃烧,女性的思念眼神,远客他乡游子的乡愁之根。
火呵,放慢你的脚步吧,慢些再慢些。
人间要一朵孤独之火:悲剧的女神。
(风儿吹不灭的。)
六、你见过油尽灯草枯的一瞬间么?
像梵高的耳朵被割下,滴着血;
像向日葵搭拉下脑袋,折断了腰;
像男子汉的根骤然间萎缩了。
悲剧的尾声,幽暗中垂落。
七、煤是死去的古代森林集体的墓廓。
一种愤怒在封锁中被囚。
一种愤怒在压抑与隐忍中潜伏。
等待发电机一声响亮的召唤——
火的第七次燃烧,满目星光:都市的夜果园。
色即是空
天国 白云环绕着的山巅。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都镶在云缝里。
攀援需要耐力。
以塔尖为前哨,探寻
天国还有多远?
神祗总在日落时露面,猛转身,宽幅的黑袍霍然抖散,神秘之门便关上了。
谁能叩得开?
空门 登山之路已被荒草切断,小树林的秀发渐渐变黑。
落日残妆,衣角抖动。虫声在草丛中一点点拔节,升高,却不知她身在何处。
所有的虫子都在它不在的地方叫着,散布谜团。
(此之谓“空”)
何处飘来一声幽幽的铜钟,像是埋在深处的梦。
影影绰绰,似有古寺的灰影浮动。
寺门半掩,禅堂里没有点灯。
面目慈祥的菩萨在哪里?庄严布道的寺主在哪里?
.
空门,空门,一无所有空空的门,烟一样飘失。
信徒 燃不起一炉香的,唤一声:“我的佛!”
点不亮一支烛的,唤一声:“我的佛!”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奄奄一息的光焰中,瞥见了黑袈裟的影子,一闪,又不见了。
她也唤一声:“我的佛!”
“无有经卷,”佛说,“所有的经卷,已在一场火劫中化为灰烬。”
(那么,请给我灰烬!)
“无有灰烬,”佛说,“所有的灰烬,已在一场风暴中散尽。”
(那么,请将你脖子上的念珠,赐予我一颗)
“毋需求我,”佛说。
“你脖子上也垂挂了一串,无形的锁。”
(或金,或银,或铁,或木)
不可以卸下,不可以磨断,但以虔诚之手轻轻捻动,抚摩:
其光自隐,其尘自没。悟得此道者,空门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