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概述
黑非洲,即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部分,包括东非、西非、赤道非洲和非洲南部及诸岛的绝大多数国家。因当地居民主要是黑色人种,故一般称之为黑非洲。又因这些地区的各个民族,历史命运相似,文化发展相通,与沙漠以北的阿拉伯人等迥然有别,所以,关于这些地区的文学,我们作为一体加以介绍。
黑非洲是块古老的大陆,有悠久的历史。黑非洲人民是勤劳、勇敢、智慧的人民。在长期的生产斗争和反抗民族压迫与剥削的斗争中,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和宝贵的精神文明。正如每一个民族都在世界文学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一样,黑非洲人民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和文学遗产,并在此基础上复兴和繁荣了自己的现代文学。
语言是进行文学创作的工具。黑非洲是一个多民族的地区,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因此,这一地区的民族语言是十分复杂的。有人统计,仅仅西非可以计算的主要语言就有一百二十六种之多,各地方的土语还不包括在内。但是,绝大多数语言都没有形成书面形式,有的民族古代虽曾有过简单的文字,但殖民主义者入侵之后就被消灭了。这一历史因素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民族语的书面文学所在少有,而少有的民族语书面文学的历史也不长。黑非洲浩如烟海的文学遗产,几乎全是口头文学,靠民间流传下来。饶有趣味的是,黑非洲口头文学,不但通过一般群众,而且还通过职业艺人代代相传。那些专门从事演唱、保存和传授口头文学的人在西非称为“格里奥特”。相传在久远的年代里,西非一些国王的身边都有歌吏。他们是通过口头传授成为博古通今的学者,是国王的典礼官和顾问。他们用歌唱的形式,向国王和人民传颂历代帝王的功勋和法律,使他们按照固有的传统执掌风俗习惯,遵循国家礼仪。殖民主义者入侵之后,这些歌吏纷纷被迫漂流各地到处说唱,成为流浪艺人或行吟诗人。这种职业艺人在各部落是世袭的,他们的足迹在黑非洲土地上比比皆是。后来,他们不仅说唱历史传说,而且还创作反映现实生活的故事,如反对殖民主义者的故事,表现人民美好愿望的故事等。“格里奥特”在黑非洲深受人民的尊敬和爱戴。的确,他们在保存、创作、传播黑非洲文化方面,起了重要作用。总之,罕有书面记载,主要口头流传,经过民间长期、反复、共同加工润色,充实提高,与人民的命运密切联系,具有鲜明的人民性和民主精神,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强烈的民族特色,体现了群众的智慧和艺术创造性。凡此一切,不但决定了黑非洲文学遗产的民族特征,而且决定了口头文学在黑非洲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
口头文学的形式是丰富多彩的,包括有神话传说、动物童话、民间故事等。它的内容也相当广泛。有反映人们渴望认识自然和征服自然的关于海之神、闪电和响雷之神、铁与火之神及蛇仙等的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不但想象丰富,而且表现优美。雨后天空出现的美丽彩虹,在人们的想象中是天上的蛇神,它是丰饶的象征,受到人们的崇敬和歌颂;月亮上的黑影则被别开生面地解释为调皮猴子的黑手印。在班图人中流传着关于海浪的故事:有一个姑娘住在海边,自幼与大海结成朋友,在沙滩上拣五光十色的贝壳,在海湾里洗澡,在浪花里穿行。她长大了,嫁给海边一个青年,并且生了一个女儿。青年生活贫苦,她每天要到田野里劳动,无法照看她可爱的女儿。怎么办?于是她求助于朝夕相处的朋友海浪,她对海浪唱起了歌:
啊,海浪和风!海浪和风!
我把盘子交给你们保存,
我把盛着酸奶的木碗交给你们保存,
我也把我的孩子恩桐碧交给你们哄。
海浪唱着,海风拂着,轻轻地把孩子托起,爱抚地把她带到凉爽的地方。当夕阳西下,母亲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又对海浪和风唱起了动人的歌,海岸和风轻轻地、轻轻地将孩子送回母亲的怀抱。这是多么朴实而优美的想象呀。
劝善惩恶,以弱抗暴是黑非洲口头文学的另一重要内容。相传在一个荒年里,一个名叫肯克伯的人,把全家的粮食占为己有,藏在山洞里,而让他的妻子和孩子挨饿,终于落得个可耻的下场。从此“肯克伯”成了自私鬼的浑名。还有一个鳄鱼的故事。鳄鱼是水居动物王国里的恶霸,想吃什么鱼就吃什么鱼。但是,小钉子鱼却敢于抗霸,依靠自己的胆量、智慧同鳄鱼进行搏斗,终于为全鱼族报了仇。而鳄鱼临死时为了不让鱼类将自己碎尸万段,便挣扎着上岸。传说,这就是鳄鱼不肯死在水里的缘故。
黑非洲虽然少有历史文献,但在口头文学中却有大量的历史传说和野史记载,弥补了这一欠缺。历史故事是民间传说的重要题材。东非关于帕特、蒙巴萨、基尔瓦等国的传记,西非关于创立马里帝国的松迪亚塔国王历史的史诗,这些虽有虚构和想象,但还是有一定历史根据的,经整理出来后,已成为重要的历史参考资料。如历史的史诗:松迪亚塔是其父第九房妻室所生,因母亲不得宠,幼年经历了曲折而痛苦的道路。成年之后,又遭到邪恶势力的迫害,被迫逃亡。他克服了重重困难,战胜了入侵曼丁哥王国的苏苏国王,胜利地返回故乡。松迪亚塔迁都尼亚里,开创了马里帝国,建立了一套政制和法典,人民从此安居乐业,帝国延续了二百余年。这部长篇史诗整理出来后已成为几内亚学校的历史课本。
进入十九世纪之后,随着反殖民主义斗争的高涨,口头文学的发展进入了黄金时代,思想内容有重大变化:爱祖国、争自由、歌颂民族英雄的业绩,成为这一时期口头文学的突出主题。几内亚流传着关于阿尔玛美·萨摩利·杜尔的英勇斗争的故事;他在十九世纪末叶领导武装队伍同法国殖民主义者斗争。此外,还有一些反对殖民主义统治的民族英雄的诗篇,也在民间口头流传。这些作品中塑造的英雄形象,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至今不失其光彩,成为黑非洲口头文学的一个新的、重要特征。
黑非洲口头文学,如前所述,由于同人民命运有血肉关系,体现了真与善,构成了现实主义的光荣传统。同时,在艺术上集中了群众的艺术创造力,丰富的想象,深刻的寓意,幽默的语言,生动的形象,强烈的节奏,具有独特的艺术美。尤其是寓思想以形象,赋万物以灵性,想象之丰富是举世折服的。而为了方便流传,基本采用诗、韵文形式,易记、上口,有强烈的节奏感和感染力。有的本身就是歌曲。斯瓦希里语的古杂体诗虽然通常都是长诗,但其单位为四行一节,与民间歌谣相同。佛得角群岛的克列奥尔语民间文学最流行的形式是“莫尔纳”。它是一种民间文学的歌曲体裁,可以表现爱情、忧伤、悲愁,亦可表现冷嘲热讽、刻薄讥笑等内容。圣多美的民间口头创作的最普遍形式是“索科佩”。它是独脚舞的伴唱歌曲,因此节奏较快,活泼轻松……这一切,都形成了黑非洲口头文学的民族特色,直接影响着现代文学的形成和发展。
黑非洲现代文学起步较晚。一般地说,它诞生于十九世纪末或二十世纪初,这主要是殖民主义统治造成的。从十五世纪开始,欧洲殖民主义者就染指黑非洲,到十九世纪末,终于将黑非洲大陆瓜分完毕,确立了不同形式但性质完全相同的殖民主义统治。由于殖民主义者空前的野蛮掠夺和残酷剥削,破坏了原来的经济形态,造成了社会关系的变化,严重阻碍了黑非洲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发展。然而,黑非洲人民一刻也没有忘记失去了的独立、自由和土地,并且一刻也没有停止为夺回这一切而进行的斗争。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唤发了黑非洲人民的反抗精神。民族解放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它不再是由部落酋长领导的老式暴动和战争,而是由斗争中涌现出来的优秀分子领导的有组织的民族解放运动。这一伟大革命斗争,具有鲜明的反帝、反殖性质,并在二十世纪四十至五十年代达到高潮。文学是时代的风雨表。黑非洲的民族解放运动刺激这一地区现代文学的发展。换言之,黑非洲现代文学的繁荣,是这一地区民族解放运动的反映,并且是为它服务的。这个时期的文学,可分为两个阶段: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到五十年代末。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随着民族的觉醒,为了同帝国主义的殖民主义同化政策作斗争,在黑非洲的文学领域里,产生了维护民族文化的运动,既有理论倡导,又有大量作品。比如,西非著名诗人、塞内加尔杰出的文化活动家列奥波尔德·塞达·桑戈尔,提出了文学的“黑人性”理论。“黑人性”理论是同殖民主义同化论相对抗的,它宣布了非洲文化遗产的绝对价值;在动员殖民地知识分子反对帝国主义的精神奴役、发掘和维护民族文化方面起过巨大作用,即使在今天,在维护非洲的独立、团结、统一方面也不失其进步意义。桑戈尔在自己的诗中体现“黑人性”理论,表现了民族传统的习俗、礼仪等等重要的题材,而它的突出特点是,代表被压迫民族的利益,维护殖民地人民的尊严,热爱故土,反抗民族压迫和种族歧视。桑戈尔对自己的民族、自己的祖国,有着炽热而崇高的感情。同一时期,扎伊尔的西蒙·金班古,“基督教先知”,领导了宗教反殖运动,号召刚果的基督教教会实行非洲化和民主化,提出了“还刚果于刚果人”的口号,史称金班古主义。金班古因此而被殖民者判为终身监禁,最后死于狱中。他写的诗反映了非洲人民在殖民压迫下的苦难,坚信欧洲殖民者在非洲的滔天罪行必将受到惩处。他在自己的诗歌中,表现了对殖民统治的愤懑和仇恨,抒发了对非洲人民反帝、反殖斗争的信心。此外,马达加斯加在三十年代也出现了保卫祖国文化运动的杰出诗人让·约瑟夫·腊伯阿里维洛(1901-1937),他在运动中起了巨大作用,成为青年反殖民制度的旗帜。他为挖掘本国文化遗产做了大量工作,而优秀诗集《几乎是幻想》(1934)和《译自夜的语言》(1935),则是他的天才与爱国热情的见证。他在《菲拉奥》诗中唱着:
我的歌既无理智又很空洞,
象是别人诗歌的节奏所产生的回声,
但我血管里浓厚的血液在这支歌中奔腾,——
诗人在《阿维阿维》中也写道:
就算我用外国的韵律编歌,
祖先的智慧也在歌中苏生。
显然,作者的满腔热血,是为了非洲文化的复兴:以故乡昔日之峥嵘与今日肃杀,象征祖国昔日之光荣和今日之耻辱,在鲜明的对比中抒发了对苦难同胞的深沉情怀。在诗集《哀歌》的第二十四首诗中,诗人向劳动者发出了反抗和斗争的号召:
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
坚硬得象太阳晒干了的面包,
那无数的火炬,紧握在这些手中,高高举起……
这火炬,就是自由和独立。诗人渴望自己的民族重新得到她失去的东西,在斗争中新生:
它们正在寻找大地上失去的东西,
寻觅那辽阔土地上新生的东西……
关于这一时期反映黑非洲传统习俗的散文作品,数量很多,也很普遍。马达加斯加作家A·腊查奥纳里维洛的《比纳》是有代表性的。这部作品被称为长篇小说,也有主人公——青年渔夫比纳和他的情人伊钦巴;但主人公在作品中只起陪衬和连接内容的作用。作家的创作意图,是想根据当地一个民族的风俗、文化,准确而详尽地介绍海岛南部渔村的独特的生活方式,包括他们的服装及其制作方式和建筑及其构造方法等等细节。作品的基调,洋溢着“不忘根本”、肯定对祖国传统价值的炽烈情感。与《比纳》同类型的作品,是安歌拉作家安东尼奥·儒尼奥尔的《死者的秘密》。作者以一个患昏睡病和神经错乱的青年妇女的故事为线索,把描写地方风俗、殖民化前社会风貌的情节串成一体。这些作品歌颂了民族的历史,也鞭笞了殖民统治的现实。
以上就是两次世界大战间的黑非洲现代文学的基本主题。它是民族觉醒的呐喊,是燃起反抗殖民统治、争取民族解放斗争烈火的火炬。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至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黑非洲的民族民主革命斗争如火如荼,民族解放运动形成了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民族独立国家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这广阔的疆域里,殖民主义者难以找到一块安定的绿洲了。正是在此背景下黑非洲现代文学迅速发展,空前地繁荣起来。而反抗的主题,成为英雄乐章的主旋律。以前只是哀怨民族的苦难,现在则是用血与火控诉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罪行;以前抗议之中尚有幻想,现在则清醒地认识了掌握自己命运的重要和力量;以前对非洲的未来感到茫然,现在则对斗争充满信心和激情;以前只是缅怀历史上的民族英雄,现在则是对站在运动第一线的新的先进人物大加歌颂。许多诗人和作家本人就是民族解放斗争的英勇战士、杰出领袖和革命英雄。总而言之,这个时期的文学,忠实地记录、形象地再现了黑非洲各国人民的斗争生活,反映了民族觉悟的提高、民族意识的进步、民族团结的加强、民族解放斗争的壮大和胜利发展。
斗争是复杂的,道路是曲折的;在民族解放运动的征途上,充满了新的矛盾、新的问题。这为黑非洲现代文学提供了新的课题——反映时代的众多的矛盾冲突。扎伊尔著名作家季·穆托姆波的《爱情的胜利》,描写了传统生活习俗与新生活原则之间的冲突,并明确地肯定和同情后者。塞内加尔作家阿卜杜莱·萨吉的《玛伊蒙娜》,通过描写残酷的城市生活,控诉了欧洲的“文明”。喀麦隆作家费丁南·奥约诺的《欧洲的道路》,从根本上否定了非洲走欧洲道路的幻想。值得注意的是,在民族解放运动中和国家独立的最初年代里,国内阶级关系的变化,已经在现代文学中有所反映。在这方面,如下作家的作品颇为重要:尼日利亚作家普利安·埃克文西的《贾格娃·南娜》和《美丽的羽毛》,对大企业界、大资产阶级作了揭露和批判;尼日利亚作家奥奴奥拉·恩泽克伏的《蜥蜴之舞》,描绘了民族资产阶级的形成和实践活动,并寄予同情和好感;尼日利亚青年作家弗洛拉·恩瓦瓦的《埃福努》,反映了小资产阶级的形成过程,作者是把他们作为新人而予以赞赏的;塞内加尔诗人桑戈尔的《悼念埃尼纳·法尔》,向铁路工会领导人、罢工中牺牲的工人领袖表示了敬意;喀麦隆作家蒙哥·贝齐的《残酷的城市》,不但描写了工人组织起来同不付工资的老板作斗争,而且写了农民为了摆脱酋长们的统治而到城市寻求工人兄弟帮助的情节;塞内加尔作家乌斯曼在《黑色的码头工》里,成功地刻画了坚强而有才华的码头工人形象,同时在《神的儿女》中也生动地再现了铁路工人的反殖民主义性质的罢工斗争,塑造了自觉的英雄典型。这一重要主题,不但在当时民族解放斗争中具有重大意义,就是在民族独立后的文学发展中也有深远影响。尼日利亚作家契努阿·阿契贝在第四部小说《来自民间的人》中,出现了“老百姓党”,并且宣布:“我们一旦组成政府,就将把工人、农民、铁匠、木工……吸收到我们的行列中来”。作者在作品中满腔热情地歌颂了来自民间的主人公,发出了由群众自己组织起来改造社会的呼声。
戏剧在黑非洲现代文学中也是重要部分,它与传统的民间戏剧,如滑稽戏、闹剧、哑剧、载歌载舞的歌剧、舞蹈等等有着密切关系。这些民间戏剧是它的渊源。黑非洲现代戏剧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产生,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得到发展,六十年代有繁荣趋向。但是现代戏剧在黑非洲远不如诗歌和小说普遍,只在某些地区和国家获得了比较突出的成就,如象牙海岸、扎伊尔、马达加斯加、尼日利亚等国有自己的剧场、剧团,也有自己的剧作家和剧本。
扎克·腊伯马南扎腊不仅是马达加斯加的著名诗人,也是一位杰出的剧作家。他创作了三部浪漫主义剧作《马尔加什的神仙》、《黎明的航海家》和《神宴》。它们取材于历史,但是人物和情节基本上是虚构的。作家缅怀历史,借助历史的景场,道出自己纷繁的思想情绪,与他反映现实生活的政治抒情诗遥相呼应。剧作还吸收了民间创作的成功艺术手法,精于心理刻画,塑造了具有民族特征的英雄人物,歌颂他敢于在塑境中进行斗争,表现了鲜明的反抗现实的意义。
尼日利亚有两位著名剧作家,这就是约翰·克拉尔克(1935-)和沃列·肖英卡(1935-),他们也是优秀的诗人。前者擅长写悲剧,以悲剧的形式歌颂了非洲人民的伟大传统,回击了殖民主义者种种污蔑,反击了殖民者的同化政策。他的著名剧作有《山羊之歌》、《假面舞会》、《木筏》等。后者精于编写喜剧,他在笑声中揭示了严肃的现实主题、落后的习俗、尖锐的社会矛盾等等。他的著名之作有《狮子与美人》、《林舞》等。
阿里贝尔·蒙吉塔(1916-)是扎伊尔颇为有名的戏剧家。他在五十年代写出的风俗喜剧《思朵姆贝》和独幕剧《第十五个》都是有名的剧作。
除此而外,如象牙海岸的著名诗人贝尔纳·达季叶的历史剧《阿西叶曼·戴列》也是颇有影响的剧作。
以上就是民族解放运动中黑非洲现代文学发展的概貌。它的题材较前广阔,主题思想较前深刻,艺术手法也较前娴熟了。它可以说是一幅黑非洲民族解放运动气势雄浑、色彩壮丽的画卷,而反殖斗争是这幅画卷的基本色彩。正如喀麦隆作家蒙哥·贝齐所说:“黑非洲的第一现实,我甚至要说唯一深刻的现实,就是殖民主义及其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因此,写黑非洲——这就是,拥护殖民主义,还是反对殖民主义”。有价值的黑非洲文学,只能是反殖民主义的文学。
黑非洲现代文学发展的一个特征是:既有民族语文学(如:豪萨语、斯瓦希里语、默里纳语、克列奥尔语文学等),又有欧洲语文学(如法语、英语、葡萄牙语文学等)。两者都是黑非洲文学。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仍是殖民主义的军事占领,经济掠夺和精神奴役。但是,随着许多国家政治上民族独立的实现,非洲语文学有显著发展。黑非洲国家经济上虽是不发达的,但民族解放运动中出现的文学繁荣却是举世公认的。这种繁荣仅仅是开始,更壮丽的前景即将出现。
第二节 诗歌和小说
在气势磅礴、可歌可泣的民族解放运动中,诗歌和小说的发展最为迅速,成就最为突出,涌现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和作品;黑非洲现代文学的繁荣,集中表现在这两个领域内。它们沿着民族文化传统与世界文学经验结合的方向前进,在民族解放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世界文学宝库中放射出绚丽的光辉。
一、诗歌
诗歌是战斗的号角。诗歌创作在黑非洲现代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是一种普遍繁荣的文学体裁。
列奥波尔德·塞达·桑戈尔(1906-)是塞内加尔杰出的文化和社会活动家、著名的现代西非法语诗人。他的诗歌,以绚丽的浪漫主义色彩歌颂了民族传统,以锐利的笔锋揭露了殖民主义。他是现代黑非洲诗歌的奠基人之一。
桑戈尔在学生时代就开始写诗。三十年代初,他和几个“黑人性”论者发起创办《黑人大学生》杂志。1948年,他编选出版了《黑人和马尔加什人法语新诗选》,向全世界读者介绍了现代“黑色种族”诗人的代表作,同时也为提倡“黑人性”理论服务。《诗选》标志着新的非洲黑人文学的诞生。桑戈尔的这些活动,为推动黑非洲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可贵的贡献。他个人著有诗集《黑暗中的歌》(1945年)、《黑色的祭品》(1948年)、《埃塞俄比亚旋律》(1956年)、《夜曲》(1961年)和著名长诗《致纽约》等。
桑戈尔的诗歌,不仅内容丰富,充满爱国主义精神,而且努力吸收古代民族文化的精华,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使他的诗歌具有一种独特的风格。他热爱法国,推崇法国文学,赞扬法国人民在反法西斯德国占领者中的英雄气概,他本人亦曾入伍同法国人民并肩反抗德国法西斯;但是,目睹法国殖民者在非洲的灭绝人性的侵略,又愤然控诉殖民主义者的罪行。他在《祈求和平》(1945年)中,真实地表现了这种矛盾的心情:
上帝呀,请你宽恕法兰西,
它口称光明大路而却走着邪恶小道,
它请我入坐而又吩咐我自备面包,
它右手给我的东西左手就夺去一半。
上帝呀,请你原谅法兰西,
它仇视占领者却又粗暴地对我施行占领。
桑戈尔热爱民族传统文化,向往建立强大的非洲民族国家。他的爱国激情、在《黑色的妇女》(收入《黑暗中的歌》)中,强烈地抒发了出来:
透明的远方的草原,草原呀,
在东风热烈的抚爱下微微颤动。
雕刻精巧的板鼓,绷得紧紧的板鼓,
战士们手指敲得你达达响。
你的声音深邃而低沉——
这是崇高的爱情的歌声。
诗人在同一诗集的《祈祷》一诗中,希望非洲在“世界复兴”中做出伟大贡献,他写道:
如果“世界复兴”召唤我们,我们回答:“有!”
但愿我们变成酵母——没有它不能发起白面。
因为除了我们,有谁能把鲜活生动的节奏
带给这个死沉沉的机器和大炮的世界;
有谁能发出欢乐的呼声,去唤醒那些孤儿和
光明来临之前死去的人们;
有谁能使那个被刺刀扎伤希望的人重新想起生活。
大卫·狄奥普(1927-1960)是塞内加尔五十年代最有才华的诗人。他长期侨居法国,但始终关心祖国的命运。在反殖斗争高潮中,他回到了非洲,参加了民族解放运动,并从事文化教育工作,当过中学教师和校长。他的诗,继承了桑戈尔奠定的政治方向,具有强烈的革命政论性,同时也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激情。他的早逝(因飞机失事)实为诗坛一大损失。生前只发表了一部诗集《杵声咚咚》(1956)。
狄奥普的诗,以愤怒的笔触反映了残酷的殖民主义剥削下黑人的痛苦生活。他在《岁月难熬呀,穷苦的黑人》中如泣如诉地唱道:
岁月难熬呀,穷苦的黑人!
漫长的白天没有个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都得为你的白色老爷,
去扛白色的象牙。
诗人用血与火凝成的诗句,控诉殖民主义的罪行,戳穿了西方文明的野蛮实质。他在《鸢》一诗中进一步揭露:
呵,痛苦的记忆,你保存着
叛徒的亲吻,
和机枪炮火扫光了的许诺。
你们这些入侵者,难道是人?!
你们读过世界上各式各样的书,
可就是有一样不懂:爱!
贝尔纳·达季叶(1916-)是象牙海岸最负盛名的诗人、小说家和社会活动家。他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先在国内上小学,后到达喀尔上师范学院。他是四十年代末象牙海岸反殖斗争的积极参加者,是非洲民主联盟本地分会的领导人之一,并因此于1949年被殖民当局逮捕入狱。在狱中,他发表了第一部政治诗集《站起来的非洲》(1950)。其后,于1956年又发表了抒情诗集《日子的流逝》等。
达季叶对民间文学很有研究。他善于把民歌的表现手法运用到政治抒情诗中去,以塑造新的非洲人形象。因此,他的诗歌,激情澎湃,形式亲切活泼,很富有感染力和号召力。如《你——主人》:
你——主人!
你与这片土地血肉相连。
你种稻,
你建桥,
你纺织毛线。
可你,只有你
衣衫褴褛,挨饿受饥,
无家可归,躺在监狱的门边。
啊!主人——人民!
达季叶的诗,还给人以乐观和信心——非洲人民一定会觉醒,非洲土地一定能获得解放。他在《我知道这一点》诗中写道:
然后,
会有一个夜晚——伟大的变革的夜晚,
…………
他们将随着最后一次逞凶而完蛋。
这意味着,
明天人民将振奋起来,
是的,
人民会振奋起来,
被奴役的人民将振奋起来。
帕特利斯·埃默利·卢蒙巴(1926-1961)是扎伊尔民族英雄。独立前,他组织刚果民族运动党,为民族解放而斗争。1960年独立时,他出任国家总理。
卢蒙巴的诗,是非洲独立的呐喊。他于1959年发表在《独立报》上的诗《让我们的人民赢得胜利》,第一段哀而不伤、充满义愤地描述了黑人的苦难:
我心爱的黑兄弟,你在几千年来
过着非人生活的黑夜里哭泣!
你的骨灰在大地上,
被热风和飓风刮得四处飞扬。
为了一切强暴的压迫者,
你曾经把那金字塔建立。
你被赶进了猪圈,在从事武力征服的
一切战役中,你被折磨得精疲力竭。
在这首诗的最后一段里,诗人热情洋溢地抒发了对自由和独立的向往和对赢得胜利的信心:
让将来波涛汹涌的江河两岸
都将为你所有吧!
让一切土地和它的一切宝藏
都将为你所有吧!
让那炎热的中午的太阳
把你的悲伤烧光吧!
让这悲哀田地上被折磨死的你的
祖先洒下的那些眼泪,
在太阳光中蒸发掉吧!
让我们的自由而幸福的人民,
在我们的刚果,在这伟大非洲的心脏,
生存下去,赢得胜利吧!
卢蒙巴的诗歌,不但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战斗性,而且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优美感人。如《非洲的早晨》,用黎明的光辉、新鲜的枝干、迷人的花朵等展现了黑非洲美好的未来。
扎克·腊伯马南扎腊(1913-)是马达加斯加著名的老一辈爱国诗人、文化活动和社会活动家。他从三十年代就开始从事文化活动,创办《青年评论》杂志,捍卫马尔加什人的民族尊严;同时也开始从事政治活动,创办了第一个马尔加什职工会。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参加争取祖国独立的斗争,并于1947年被投入监狱,由殖民当局非法判处死刑,后改为终身监禁。1960年马达加斯加独立后,腊伯马南扎腊回到祖国,担任国民经济部长。
三十年代,腊伯马南扎腊出版两本诗集:《幻想的羽片》、《夜将来临》。1940年出版诗集《在傍晚的台阶上》。四十年代末期诗人创作进入了新阶段,表现出鲜明的反殖民主义统治的倾向性。这时期的代表作《祖国》成为争取独立和自由的非洲诗歌中光辉的篇章:
虽然有凶狠的枭鸟厉声啸叫,
猫头鹰在着火的屋里
惊慌地乱跑乱跳,
还有贪婪的狐狸舔着
自己肮脏的身躯上的皮毛……
啊,马克加斯加!
此刻,夜深人静,
我们还是看见了你的蓝空如此深邃浩渺,
机枪的嚎叫把人从睡梦中惊醒,
死神,
在撒满月光的草地上徘徊。
啊,马达加斯加!
我的祖国的伟大的夜,
我从自己痛苦的深渊中向你致意。
海岛啊,我热爱你!
海岛啊,我向你致敬!
这首长诗的结尾,是对自由的热情呼号,表现了身陷囹圄、死亡威胁着自己的诗人,对受尽磨难而未被征服的祖国的临终恳求:要继续战斗,直至胜利。这是战士对祖国的无限忠心。
腊伯马南扎腊对祖国的热爱,还表现在他于1950年写成的长诗《琅巴》中。在那里,诗人用马达加斯加妇女作为祖国的形象,赋予她最诱人的美,献给她最炽热的爱。全诗盎然生趣、欢快激越,表现了在监禁中诗人的崇高精神境界。
腊伯马南扎腊四十和五十年代的作品,分别收在《千年的典礼》(1955)和《消毒剂》(1961)中。
马尔塞林诺·多斯·桑托斯(1929-)是莫桑比克最著名的青年诗人,他的诗歌闻名于世。独立前,他是葡属非洲殖民地民族主义组织执行局总书记。现在是莫桑比克的重要政治活动家。他曾用里利尼龙·米凯亚的笔名发表了许多诗。“米凯亚”的意思是“长着尖刺的草”。主要作品有长诗《山嘉纳》、《是种树的时候啦!》、《给我的祖国》等。
诗如其名。桑托斯的诗确如“米凯亚”尖锐有力,无情揭露了那种仇视非洲人、强制推行殖民文化的政策。他在《我在哪里》一诗中写道:
我孤孤零零、
生活在文明的大街上,
它以残酷的仇恨,
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除了这些著名的诗人之外,黑非洲现代文学还涌现了许多优秀的诗人,象尼日利亚的邓尼斯·奥萨杰贝(1911-)、安哥拉的贝萨·维克多(1917-)、阿戈斯丁诺·内托(1922-1979)、佛得角的乔治·巴尔博扎(1902-1972)等,他们的诗是战鼓,是号角,激励非洲人民为自己祖国、民族的解放事业进行斗争,起到诗歌的战斗作用。
二、小说
随着黑非洲社会矛盾的复杂化和生活的动荡,民族意识迅速发展。用一种大容量的新的艺术形式,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上,细腻地反映千姿百态、变化万千的社会生活,不但成为必要,而且有了可能。这种大容量的新的艺术形式,就是小说。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在黑非洲民族解放斗争时期的现代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取得很大的成就,出现了一批在非洲乃至在世界有影响的作家和作品。
列涅·马兰(1887-1960)是塞内加尔用法语创作的安的列斯作家,著有《巴杜阿尔》(于1921年获龚古尔奖)。正如作品的副标题所示是“一部真正的黑人小说”。小说的故事发生在原法属赤道非洲的殖民地乌班吉沙利的一个村庄。故事描写了殖民主义者如何“闯入”这个地区,如何强行“传播文明”,以及如何“改变”了当地原来“落后”的生活秩序。小说反映的生活是真实的,揭示的主题是深刻的。殖民者的所谓“传播文明”,实质就是强盗式的掠夺和残酷无耻的剥削。在小说中,作家有如下的议论:“文明呵,文明……你在累累白骨上建立起自己的王国,你是践踏法治的强权……你所到之处,生灵无不遭殃”。这是饱含血泪的控诉。小说的这种强烈的反殖民主义倾向,虽然使作家遭到殖民当局的审判,但却对塞内加尔以及西非各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正是在马兰的《巴杜阿尔》所奠定的政治方向的基础上,塞内加尔三十年代文学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倾向加强了,并在五十到六十年代得以发扬光大,产生了桑贝内·乌斯曼那样代表非洲人民向殖民主义提出控诉的著名作家。
桑贝内·乌斯曼(1923-)是塞内加尔成就最大的著名作家。在小说创作方面,为塞内加尔文学增添了国际声誉。他著有长篇小说《黑色的码头工》(1955)、《塞内加尔的儿子》(1957)、《神的儿女》(1960)、《全民投票》(1964)等。此外,桑贝内还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和两部中篇小说。
桑贝内的文学创作,是与他自己的生活经历分不开的。《黑色的码头工》,就是根据他在马赛港口当码头工人的切身经历写成的,具有自传性质。《赛内加尔的儿子》在思想性上更强,在艺术上也更成熟,第一次显示作家的现实主义创作才能,塑造了具有代表性的有觉悟的非洲青年知识分子的先进典型——乌马尔·法伊。为了使自己的同胞不再受殖民者开设的土产收购公司的剥削,乌马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从法军退伍,回到故乡,组织了一个合作农场,自产自销农产品。于是乌马尔和他组织的群众,同殖民当局发生了冲突。最后,他本人被殖民者残酷杀害。作者借故事中的人物戈米斯的口指出,“乌马尔梦寐以求的理想你们是知道的。他希望你们联合起来。因此他被杀害了……是我们把力量联合起来的时候了。这里是我们的土地——它是先辈留下来的遗产。我们有义务捍卫好我们的土地,不让它被任何人夺走”。作者通过乌马尔这个艺术典型,不但讴歌了献身人民事业的非洲一代新知识分子,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它形象地教育人们:孤军作战,个人奋斗,采取不彻底的改良办法,既不能推翻殖民制度、也不能获得民族的解放。所以,作家在他的下一部小说《神的儿女》中,就以浓墨细笔,着意刻画了人民群众中自觉的英雄人物。
《神的儿女》反映的是反殖民主义性质的铁路工人罢工的事件。桑贝内把这一事件放在民族解放斗争的广阔背景中加以描写,表现了非洲工人阶级的觉醒和工人运动的蓬勃发展。作品不仅如实地记录了从开始酝酿到胜利结束的罢工全过程,详细地描绘了非洲工人同殖民主义者的艰苦、曲折的斗争,而且细致地刻画了罢工中人们生活、思想的种种变化,塑造了众多的属于不同阶层的人物的活生生的形象。《神的儿女》似一幅壮丽的历史画卷,显示了黑非洲人民从奴隶到战士的转变和成长过程。
贝尔纳·达季叶不仅是象牙海岸最著名的诗人,同时也是最著名的散文家。1954年和1955年他发表了根据民间创作加工而成的神话和童话集《非洲神话》和《黑头巾》,这表明作者对民间文学有突出的爱好和精深的研究。实际上,他的诗文创作无不吸取民间文学的民主精华和艺术手法。1956年发表自传体小说《克连贝》,这是作家在小说方面的初次试笔。
《克连贝》生动描述了未来民族解放运动参加者——克连贝民族意识形成的过程。小学的棍棒纪律,不许使用本国语的规定,使少年克连贝十分苦恼,他本能地反抗殖民主义者的同化政策。但他忍受着,化愤怒为力量,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希望将来利用教育提高人们的觉悟、改善人们的生活、改变祖国的殖民地附属地位。克连贝一面学习知识,一面探索摧毁人间罪恶、消灭民族压迫的道理。青年时代的克连贝已经拥有丰富的学识,又深知殖民主义的资本主义剥削本性,民族意识已经形成。因此被殖民当局视为危险人物而罗织罪名加以迫害。狱中的克连贝受到种种考验,但他不悲观失望,不消极气馁,而是经受考验,准备迎接新的战斗。他相信:祖国一定会独立,人民一定能自由。小说对主人公童年的描写、对城乡景物的描写、对儿童心理和行动的描写等,都极为生动和成功。同时书中运用了许多童话、寓言、传说故事,不但有助于刻画人物思想、性格,也在行文上增加了文采,使作品诗意盎然。
达季叶还发表过两部作品。《黑人在巴黎》(1959)和《纽约店东》(1964)。前者为书信体小说,以细腻而幽默的笔调,记述了对巴黎和法国的观感,作者的目的,是为国家的独立作准备,寻求建立新国家时可吸取的教训。后者副标题是《记实》,讽刺笔调更为突出。作者以锐利的笔锋揭露美国的“文明”,对三K党迫害黑人的种种暴行进行辛辣和愤慨的抨击。他希望即将独立的祖国不要重蹈美国的覆辙。达季叶的这两部作品,可以说是祖国独立的预报,也可以说是为建立独立国家而做准备。
费丁南·奥约诺(1929-)是喀麦隆的著名作家,黑非洲文学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的作品,写出了黑非洲人民对专横残暴的殖民主义统治的愤恨和抗议,因此而受到逮捕审讯。
奥约诺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童仆的一生》(1956),是用自传体和日记的形式写的。主人公敦吉,自幼给一个白人神甫当童仆。他干事勤奋无怨,对主人恭顺,因为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白人是万能的。后来敦吉转给一个白人司令官当仆人,更觉光荣,因为在他看来,“国王之狗是狗中之王”。然而,现实是无情的,生活教育了敦吉,使他逐渐认清了殖民者的丑恶面目;撩开他们文明、道德、善良的面纱,原来是一伙凶残、无耻、最喜报复之徒。司令官的妻子不贞,为敦吉看见,她记恨在心,反诬敦吉与“偷了白人钱而逃跑”的女仆私通。结果,敦吉被捕入狱,蒙难而死。小说通过一个为奴隶者的眼睛,揭开了殖民者肮脏的内幕,表现了人民的苦难,更反映了民族的觉醒。
奥约诺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是《老黑人和奖章》,这部小说是以非洲民族意识的觉醒为题材的。主人公麦卡,是喀麦隆的一个普通农民。他和老伴辛苦劳动,但生活却越来越艰难。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他的两个儿子被法殖民者征去当炮灰,死于前线。他的土地被天主教会骗去盖了教堂。老麦卡把这一切牺牲都当做光荣去接受。当殖民当局授与他一枚奖章时,他更是感到骄傲和感激,对殖民主义者存有种种幻想。然而,幻想是建立在废墟上的,授勋不过是一场骗人的把戏。就在授勋之夜,殖民者侈谈友谊之声犹在耳际,麦卡因风雨之夜不辨方向,误入白人居住区而被逮捕入狱,受尽鞭打和凌辱。残酷的现实教育了麦卡和他的同胞。麦卡的形象具有时代的典型意义。通过这个善良的老黑人的遭遇,作者以遒劲的笔触,描绘了殖民主义枷锁下喀麦隆人民的悲惨生活,令人信服地揭露了殖民者和被压迫者之间的深刻矛盾。麦卡的觉醒,标志着人民对殖民者的幻想的最后破灭,标志着殖民主义制度最后一根支柱的被埋葬。
契努阿·阿契贝(1931-)是尼日利亚富有才华的长篇小说作家。
阿契贝第一部长篇小说《瓦解》(1958),是描写尼日利亚伊博族人民独立前后的生活与斗争的三部曲之第一部。整个小说的体裁颇似历史风俗小说,而结构上又遵循传记小说的传统。作家着意描写乌穆奥非亚村在欧洲殖民者到来前后的巨大变化,表现了早期殖民地人民的悲惨命运。1960年,第二部小说《动荡》发表。这部小说描写在独立前一个颇有抱负的青年在殖民地资本主义化的城市里腐化堕落,以致最后被交法庭的过程。在作品中,作家要强调的是青年堕落的原因——殖民主义的后果,资本主义关系的产生对道德伦理的毒害。第三部长篇小说《神箭》(1964),在题材上紧接《瓦解》。小说力图反映复杂的社会矛盾:已经确立了自己的统治的殖民主义者同部族上层统治之间的矛盾,依旧要维护自己特权的部落上层同人民之间的矛盾,鲜明地表现了作家的民族意识和民主思想。
阿契贝的第四部小说《来自民间的人》(1966),是一部杰出的作品。作品具有批判现实主义的倾向,辛辣地讽刺了口称“人民公仆”的独立后掌权者暴发户的本质和市侩丑行。在这部作品中,作家表明了这样一种观点,即要求吸收群众参加改革社会的实践,同时也抱有教育救国的幻想。
夏邦·罗伯特(1909-1962)是坦桑尼亚用斯瓦希里语创作的诗人、小说家,被非洲评论界誉为当代“首屈一指的作家”。他出身于一个农民的家庭,从来没有离开东非,没有到过欧洲。他熟悉自己的人民,人民也熟悉他。他和自己的读者有一种其他作家所不具备的合作关系。夏邦的创作之所以受欢迎,有两个因素是不容忽视的,即:相信善良与仁爱最终会取得胜利;把民族觉悟、社会进步、个性解放等现代思想同穆斯林的一些传统观点结合并统一起来。他一生创作了二十余部作品,还翻译了古代波斯的作品,整理了一些古代史诗。他的全集死后出版,计十二卷。
夏邦的第一部著作《可信国》(1951),以象征的手法,描写天国的人们对社会不合理现象的控诉,要求伸张正义和法制。小说不但抨击了殖民主义残暴统治下的“可信国”的种种弊病,而且描绘了理想国家的图景。作者相信,“可信国”最终也能成为繁荣的理想国家。小说体现了作家的政论才能,具有民间创作的特点。夏邦还著有《西蒂·宾蒂·萨阿德的一生》,是关于桑给巴尔女歌手(在二、三十年代的非洲音乐厅里很有声誉)的传记,最直率地表现了作家的社会伦理观点——传统的伊斯兰道德观同诸如二十世纪的爱国主义、妇女解放与新思想的结合。《我的一生》(1961)是作家的自传,阐述了他对教育、伦理和民族等问题的观点。这是一部为了使“白人”承认他的人的尊严而进行艰苦卓绝斗争的历史,宣扬友爱与宽容,谴责仇恨和妒忌。
费尔南多·蒙特罗·卡斯特罗·索罗梅尼奥(1910-1968)是安哥拉用葡萄牙语写作的散文家,有“真正的安哥拉小说的开创者”之称。他从三十年代进入文坛,早期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尼雅里,黑人的戏剧》(1938),中篇小说《惶惶不安之夜》(1939)、《没有出路的人》(1942),短篇小说集《暴风雨及其他故事》(1943)、《卡连加》(1945)。这些作品反映的都是殖民者来到之前的安哥拉人民的生活。按照卡斯特罗·索罗梅尼奥的说法,那时的非洲人“还不是人的儿子,而是神的儿子和奴隶”。因此,作品中反映的生活充满恐怖和危险,富有神话的妙趣和诗意。
长篇小说《僵死的大地》(1949)的发表,标志着卡斯特罗·索罗梅尼奥创作的新阶段。写的是本世纪三十年代殖民化的非洲现实,殖民者的残暴掠夺和文化同化,非洲人民在反抗前的忍受和暴发前的沉默。尖锐的社会批判和准确的人物心理分析,加深和丰富了作品的现实主义内容,这是以前的作品所不具备的。作家的另一部长篇小说《转折》(1957),写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的事,痛斥了殖民化的理论,戳穿了“白人是欧洲文明的代表”、“白人优越”的神话,描绘了葡萄牙殖民者在安哥拉的丑态和困境。
巴塔扎尔·洛佩斯(1907-)是佛得角群岛诗人和小说家。他的创作对佛得角文学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他的长篇小说《希金尼奥》(1947),是佛得角克列奥尔语第一部散文巨著。这是一部传记体小说,分《童年》(三十章)、《圣维森特岛》(二十五章)、《阿兹·阿吉阿斯》(二十章)三部。小说通过对主人公希金尼奥的描写——饥荒,结束教师生涯,加入了“一支瘦骨嶙嶙、因饥饿而肚皮显得鼓胀的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凄惨队伍”,逃亡去美国——真实地再现了四十年代佛得角知识分子的思想倾向和苦难历程。作者既善于作严密的社会分析,又长于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描写。
纵观黑非洲现代文学的繁荣状况,可以看出其发展确实存在不平衡的现象。就地区而论,法语地区最为繁荣,葡萄牙语地区次之,英语地区居尾。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但殖民者的统治策略、当地人民的反殖斗争形式的不同,当是其重要的因素。同时,各地区都有比较繁荣的国家为代表,如法语地区的塞内加尔、喀麦隆、马达加斯加,葡萄牙语地区的安哥拉、佛得角,英语地区的尼日利亚、坦桑尼亚,等等。就文学体裁而论,诗歌最繁荣,长篇小说次之,短篇小说和戏剧在其后。这些也要从各自的民族文学传统和反殖斗争的需要中去寻求原因。同时,我们还要看到五六十年代是黑非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年代,绝大多数国家在这个时期先后宣告独立。独立后的黑非洲文学,总的说来是继续繁荣和发展,但也发生了某些变化。就语种而言,民族语文学更为活跃,而欧洲语(特别是法语)文学,相形之下则有消沉的趋势。这对民族独立国家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就地区说,原来法语文学地区独立后不如英语文学地区活跃。如加纳、塞拉利昂、坦桑尼亚、乌干达、马拉维、肯尼亚等独立后文学事业发展迅速,许多重要作家和作品诞生在独立之后。而原来已经繁荣的英语文学国家,独立后继续繁荣,尼日利亚就是例证。相反,法语文学的著名作家,许多在独立后停止了创作,如喀麦隆的贝齐和奥约诺。就体裁而论,独立前诗歌和长篇小说普遍繁荣,而独立后则短篇小说和戏剧活跃起来。这是因为作家还不容易在广阔的领域内深入细致地把握住新的社会现实。就题材来说,独立后出现了新的事物,如反映国内新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矛盾的题材,联合起来反对扩张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国际主义题材等,这些标志着独立后的黑非洲文学正在向新的高度攀登。
黑非洲人民,正在用自己的英勇斗争和辛勤劳动,为人类进步事业谱写新的光辉乐章。黑非洲文学,也必将为世界文学宝库贡献更加瑰丽多姿、光彩照人的艺术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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