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中古缅甸文学

  第一节 概述
  缅甸位于东南亚,是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公元前后,缅甸境内的孟族、骠族、掸族等就先后分别建立过一些小王国。后来,缅族逐步与古老的骠族等相融合,并取得发展,超过了境内其他各族,成了全缅境内占人口百分之六十五的主要民族。十一世纪蒲甘王朝第一次统一了全缅,形成了早期封建国家。十三世纪由于忽必烈入侵,蒲甘王朝解体,国家再度分裂。北部的掸族各小帮对立争雄,西部若开海岸一带若开王朝独立存在,而南部孟族人的勃固王朝(亦有人称为汉沙瓦底王朝)又与中部缅族人的阿瓦王朝对峙。直至十六世纪东吁王朝(其后期称为良渊王朝)建立,国家再度统一。十七世纪初葡萄牙殖民者首先涉足缅甸。接着荷兰、英国、法国殖民势力也接踵而至。1752年东吁王朝复灭后,吴昂泽亚(旧译雍籍牙)第三次统一全缅,建立贡榜王朝。这期间,缅甸人民不断进行反抗殖民主义入侵的斗争。自1824至1885年英国先后三次发动侵缅战争,缅甸国势日衰,终于完全沦为英国的殖民地。
  缅甸与印度、中国两个文明古国毗邻,古老的印度、中国文化对缅甸古代文化的发生、发展产生过积极的影响。
  缅甸长期受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奴役、掠夺和摧残,加之缅甸地处热带,气候潮湿,所以遗留至今的古代文字材料很少。但缅甸古老的口头文学创作还是非常丰富的。留传至今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著名的有:《月蚀》、《姆指哥儿》、《三个龙蛋》等,它们记述了古代缅甸人民对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的朴素认识,或对生活的美好遐想。歌谣中有儿歌、舂米歌、鼓曲、插秧歌等,这些都生动活泼,朴实明朗,有着乐观、幽默的特色,且具有浪漫色彩,反映了当时缅甸人的日常生活,艰辛的劳动和青年男女间的爱情。
  十一世纪蒲甘王朝统一了全缅,国势大振。1057年蒲甘大军攻克缅甸南部孟族杜温那榜米王国首府直通,获得了佛教三藏经,俘获了很多孟族僧侣、工匠和学者,从此上座部佛教成为缅甸国教。佛教对缅甸人民的政治、社会生活起了巨大的作用,也直接影响了缅甸文学艺术的发展。
  蒲甘时期的文学主要是“蒲甘碑铭文学”。此外有少量四言诗流传至今。这些文学创作是缅甸文学的基石。相传昔日蒲甘人口麇集,佛塔林立。在修建佛塔时,人们往往把施主名字,行善内容、日期,祝福词和咒语等镌刻在石柱和石碑上。它是遗留至今缅甸最早的成段文字记载。现在发掘到的已有一千五百块以上,这就形成了极负盛名的“蒲甘碑铭文学”。它对研究缅甸蒲甘时期的社会结构、经济、文化,乃至语言文字的演变都提供了重要线索。碑铭的简洁明了的文风对后世缅甸文学的创作有着巨大影响。1886至1887年间,在蒲甘附近的“妙齐提”(注:意为宝石之塔。)院内发掘到一个四棱石柱。它是1112年蒲甘王朝江喜陀王的王子耶娑古玛为祈祷其父王身体康复,制金佛,修佛塔时立的石碑。它是目前所发现的最早的缅文碑铭之一,因该碑四面分别以骠、孟、巴利、缅甸等四种文字刻成,不仅对研究失传多年的骠文很有用处,对考证曾有争议的江喜陀王登基年代等亦有很大价值。因而,《妙齐提碑文》在缅甸文学史上享有盛名。
  此外,刻于1300年左右的《信蒂达巴茂卡碑文》在文学史上也是很著名的。它对研究当时缅甸历史及缅甸与我国元朝的关系是一篇重要的文献。
  蒲甘碑文多用记叙文书写,很少韵文。但蒲甘时代已出现了四言诗。这可以从后世其他著作中转抄保留下来的一些诗歌得到印证。如四言诗《卜巴神山》四章(注:该诗作者与写作年代均不详。)描写一位少女的爱情波折,以少女的口吻赞美自己的恋人,抒发内心的幽怨。该诗用词朴实古老,仍保留某些民歌的情调,没有佛教思想的影子。故后世学者们推断为蒲甘早期作品。
  阿难多都利耶曾为缅王那罗帝因迦(在位年1170-1173)的太师。1173年那罗波帝悉都夺得王位后,下令诛杀阿难多都利耶。临刑前,阿难多都利耶赋诗《自然律》四章。诗歌在揭示封建社会一人得势他人遭秧丑恶现实的同时,也表现了作者所相信的佛教生死轮回的哲理。全诗不到百六十字,用词简洁,层次分明,格律严谨,一气呵成,并恰当地用了比喻手法。由此可见,当时的四言诗已有相当高的水平,佛教思想也已深入文学领域。
  1287年蒲甘王朝崩溃后,全国各地群雄蜂起,各族的小王国割据四方,缅人的阿瓦王朝仅能控制缅甸中部一带。连年征战使经济发展缓慢,但佛教的地位却日益巩固,佛教文学有了长足发展。流行的文学形式诗歌类有“比釉”(四言叙事长诗)、“茂贡”(记事诗)、“埃钦”(摇篮歌)和“雅都”(赞歌)等。散文类有“密达萨”(诗文间杂的书东)。而其中以“比釉”和“茂贡”文体最为突出,故人称阿瓦时期为“比釉、茂贡的时代”。当时的作家中也以僧侣作家最为有名,其中如:
  信乌达玛觉(1453-1542),他写的《林野颂》至今只发现九首,内容描写释迦牟尼回自己故乡时沿途的情景。诗人长期居住乡间,对变幻多端的大自然非常熟悉,他用简练优美的文字描写了一年四季随着气候的变化大自然呈现出的丰富多彩的诱人景色。同时也描写了农民在不同季节努力从事各种劳动的景况。后来缅甸文坛上盛行的“十二季节诗”就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信摩诃蒂拉温达(1453-1518),他于1491年写成的《修行》四言长诗系根据佛经中关于释迦牟尼成佛前修行的故事写成。这种以佛陀轶事为主要内容的四言长诗取名为“比釉”。他是首创这种诗体的作家。该诗结构严谨,用词优美,比喻生动,受到缅王赏识,遂在钦赐名为“亚德纳佩曼”(注:亚德纳佩曼意为宝官。)的寺院挂褡,其后一直在京都专为皇帝作诗著文。他写的另一著名佛陀轶事四言长诗是《祈祷》,内容描写佛祖在未成佛前曾以自身躯体使堤坝合拢以求来世成佛的故事。他被后人推崇为诗圣,有“修行诗高不可攀”之说。1501年写《天堂之路》是迄今发现的缅甸最古小说,它用佛经故事告诫人们如何才能进入天堂。
  与他们同期的另一位著名僧侣诗人是信摩诃拉达塔拉(1468-1529)。相传他十六岁时,据十大佛本生经故事之一的布利达龙王的故事,写成缅甸最早的一部“林加”长诗《布利达》,说的是波罗奈国公主嫁给龙王生有四子。四子布利达为了修身成佛来世间修道,被一玩蛇人识破。布利达虽知大难临头将陷囹圄,但恐修道半途而废,未显神通而束手就擒,被胁迫四出献技表演。几经周折,波罗奈国王获悉布利达是自己外孙,才将其救出。佛陀轶事四言长诗《九章》,写波罗奈国国师生有四子,都是天神下凡,国王无嗣,原拟传位给他们。但他们兄弟先后出家,在他们的教诲感化下,国王、国师和全国人民先后出家修行,皆获巨果。这是诗人最成熟和最著名的代表作,写于1523年。现代名作家敏杜温曾评论道:“描写细腻,叙述简明,比喻明确,结构新奇就是该诗的特色。”
  东吁王朝时期,经过多年征战国家趋于统一。当时人们重军事,轻宗教。作家大都是青年宫廷贵族。作品也多以爱情为征战为内容。
  孟族学者频耶达拉(约1518-1572)从孟族史书编译成一部散文著作《罗阇提烈要史》,叙述了阿瓦王与勃固的孟王长期战争的史实。文笔简洁生动,激发人们的爱国思想。也是一部很有学术参考价值的历史名著。
  当时有名的还有青年军事家兼诗人那信囊(1578-1612),他的“雅都”诗《出征》以出征时怀念情人为题材,感情真挚,语汇丰富,描写生动,深受人们喜爱。譬如,诗歌反复咏唱自己情人时,却用了许多不同的词汇,显得生动有致。在另一首上下两厥的“雅都”诗中,诗人又用了完全不同的词语,表达了内容几乎相同的诗意。所以他被誉为“雅都大师”。
  历史学家吴格拉(约1678-1738)的《大史》给良渊时期的缅甸文学增添了光彩。《大史》是1714年至1732年间编写成的。作者参阅了历代的史书和大量历史资料,从缅甸上古一些神话传说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作者所处的年代。对各种书籍的写法进行分析考证和统一。由于具有较强的故事性,形象描写生动,文字朴实流畅,堪称缅甸古代文学中具有典范意义的散文佳作,也是缅甸第一部大型编年史。以后贡榜王朝学者集体修订而成的《琉璃宫史》就是在这部《大史》的基础上编写成的。
  同期诗人巴德塔亚扎(1672-1752)是当时朝中的平民事务大臣。他写过成百首的诗歌,在文学上有很高的成就,尤其是保留至今的几首“德耶钦”诗。这些诗不仅真实地描绘了当时一些下层平民——农民、船夫、爬棕树人的含辛茹苦的生活,也表现了劳动人民那种朴实诚恳和乐观忠厚的性格。《农民》展现了两季到来之前,农村一派生机盎然、农民下地耕耘的图景。《运货船主》则将运货船穿梭于江河之上和一片交易繁忙的情景写得有声有色。诗人越过了宫廷高墙走向民间,大胆地描写了他们的生活和劳动,这在缅甸文学史上是个创举,使充满宗教或宫廷色彩的缅甸文坛面目为之一新,也为缅甸文学开辟了一个新的途径。他按照古代印度的神话故事改写成的《红宝石眼神马》,是缅甸的第一部剧本。
  1753-1782年是贡榜王朝的前期,也是它的上升时期。这一时期除了以前的诗歌形式外,还盛行新的诗体“雅甘”(谐趣诗)、“德塌”(连韵诗)和“雷西”(四节短诗);“茂贡”诗在这一时期仍然风行。
  此时名作家多为俗家,如释陀骄都吴奥(1736-1771),他写过一部《加威莱克那正字法》(1751)(注:加威莱克那意为智者的特征)。全书用诗体写成,不仅分辨了很多同音异形字的用法,而且还将许多语法、文字、历史、星相占卜、医药以及法律等内容也在辨析字形的过程中加以解释说明。所以至今它仍是缅甸文学家经常引用的典籍。
  与吴奥同期的另一位有名作家是列维通达拉(1727-?),原名吴妙山,曾在宫中任职。他写过许多诗歌,以记载帝王征战者居多。1766年被流放到美娑,在美娑写了《美娑山脚》和《皎洁月色》两首诗呈送国王。作者用诚挚的情感倾吐了他思念故土的肺腑之言。国王深为感动,遂赦其返回京都。从此《美娑山脚》成了缅甸文学史上的一首名诗。
  1782年以后缅甸国势日衰,至1885年是贡榜王朝后期。这一时期由于历届帝王腐败,国事荒废,殖民主义势力逐步渗入。缅甸与外国尤其是一些西方国家有了更多的交往。资产阶级民主与科学的思想开始被介绍到缅甸,缅甸的文学创作趋向活跃,要求如实反映现实和变革的思想在作品中有更多体现。从文学形式上看,剧本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早已出现的散文体“密达萨”,也从向帝王进谏请封等内容扩大到用于亲朋之间。翻译作品也有显著的发展。这时,作家辈出,文学形式多样,有人称之为缅甸文学的“集锦时期”。这一时期作家中最负盛名的当推吴邦雅(详见本章第二节)。
  僧侣作家代表人物是基甘辛基(1757-约1813)和敏巫法师吴奥巴达(约1758-1798)。基甘辛基对“密达萨”这一文体进行了革新,使用了不少生动的比喻,创造了不少新鲜的成语。深入浅出,感染力强,能打动读者的心弦。吴奥巴达法师从巴利文译出了十大佛本生经故事(注:吴奥巴达本拟译十本,只译出八本就圆寂了,其他两册凡另两位法师译出,但习惯上说成吴奥巴达译了十大佛本生故事。),语句通顺简明,形象生动,使人犹如读一部有趣的小说,是有名的散文巨著。
  同期宫廷作家中著名的还有:吴都(1751-1796)、越马沙纳瓦德(1755-1840)、妙瓦底敏纪吴萨(1766-1852)和吴金吴(1773-约1838)等人。吴都最成功之作是“雅甘”诗《罗摩》。这是根据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故事情节,进行了再创作出现的一部作品。言简意骇,形象逼真,用词新颖,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可惜作者尚未写完全书就去世了。越马沙纳瓦德以写“茂贡”诗著称。他写过多首,以《征服阿萨姆》和《中国使节莅缅》二者最著名。他的诗多记载了历史事件。不仅文学造诣高,知识性强,且是历史研究的重要参考文献。妙瓦底敏纪吴萨吸收了泰国乐曲的许多营养,写过不少词曲,为缅甸文学增添了一些新的诗歌体裁。他的最著名的代表作是从泰文翻译的《罗摩衍那》剧和马来亚传入泰国的爪哇民间故事《伊瑙》剧,并为两剧谱写了歌曲。吴金吴以剧作闻名,他生活的年代缅甸盛行的剧本篇幅太长只宜阅读欣赏,很多不宜直接搬上舞台。他则首次创作出适合于舞台演出的剧本,为缅甸戏剧的发展做出了贡献。而且他不仅按佛本生故事改写成一些剧本如:《玛霍塔达》、《维丹达亚》等,还有取材于传说故事的剧作如《德瓦贡班》、《巴勃亨》等。他还写过大量描写自然景色的诗篇和各种曲牌。他的作品以构思新颖、比喻生动、通俗浅易而博得群众喜爱。
  在这个时期的作家中还应该提到的是吴基和吴桑(两者生卒年月均不详),女作家梅贵(生卒年月不详)、玛妙格礼(1809-?)、兰太康丁(1833-1875)等人。他们的共同特点是运用了现实主义的手法。吴基和吴桑的诗很有特色,多描写农民的生活、劳动与爱情,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且用词朴素、幽默、富有风趣。几位女作家虽然都生活在宫中,但她们的诗真实地反映了恋人间复杂细腻的心理。如梅贵在一首《短短的烟袋》诗中,以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口吻写道:
  她递过一根短短的烟袋。
  不接,
  怕她怪咱铁石心肠性太憨。
  去拿,
  怕她嫌我一见钟情心不专。
  姑娘啊!
  谢谢你送我这袋烟,
  暂请把它放在我床前。
  玛妙格礼、兰太康丁等人的情诗,以个人的亲身感受抒发了宫中后妃们孤守空房感伤寂寞的哀怨,从一个侧面暴露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荒淫腐朽的生活。兰太康丁还首创了“波垒”诗(注:意为回心转意,即哀怨诗。),尤为著名。
  贡榜后期巴基道王在位时,组织学者们集体编写的《琉璃宫史》,既是一部大型散文著作,又是一部权威性的史书,它记载着从上古至贡榜王朝的历史演变。
  贡榜王朝末期的诗人塞耶佩(1838-1894),他以炽热的爱国情感,写诗痛斥侵略者与民族叛徒,开创了缅甸反帝文学的先声。他在一首诗的开头痛心疾首地写道:“缅人乱来国破家亡”。他对那些民族败类深恶痛绝,甚至在诗中用了不少相当粗卤的言词以泄自己满腔悲愤。他把英国总督直接比喻为狗加以痛骂,曾因此被投入监牢。他在《钱能通神》这首著名的诗作中,又直接暴露了现实的丑恶:
  现世金钱真顶事。
  褴褛贫穷,狗亦将人气。
  显贵无钱难惬意。
  是非颠倒违常例。
  兄弟有钱来往密。
  戚友难为,财宝多威力。
  喜舍慈悲全不理。(注:慈、悲、喜、舍即佛教所谓四梵行。此处意即,全然不顾佛教的教规教义。)
  富翁面子天难比。
  诗人在《金钱》、《痛骂》等诗中也表达了同样的思想感情。后来也为了表示自己对英殖民主义者的不满,只身去掸邦隐居,直至逝世。

   第二节 吴邦雅
  缅甸著名诗人、剧作家吴邦雅(1812-1866)出生于缅甸中部实戾镇一村长家庭。其父兄妙特瓦在沙耶瓦底王未获王位以前曾为王之太师。据说诗人的乳名貌波西(意为击鼓小儿)就是沙耶瓦底王亲授之名。吴邦雅六岁时开始在寺中读书,八岁时剃度当了沙弥。法号为僧邦雅比达扎,二十岁正式受戒为僧。1837年沙耶瓦底王登基后,因吴邦雅之父已去世,王拟请其还俗,将原许封给其父的实戾、帕坎西镇赐封给吴邦雅。吴邦雅不愿,仍返回实戾住寺中方丈,后又在王都八莫寺挂褡。由于女施主经常出入庙中,诗人为她们的赋诗、讲道、看病,引起当地镇守怀疑,流言蜚语颇多,于是诗人不得不脱掉袈裟,1841年沙耶瓦底王巡幸大光(即今日仰光)。吴邦雅也随往,在巴罕寺再度出家,后又返回上缅甸,居阿摩罗补罗或实戾寺中。1852年敏东王登基,诗人时年四十岁,还俗在王储加襄亲王门下任内廷诗人。敏东王非常喜爱他的诗文,遂令御弟加襄亲王割爱,召进宫内令其任待茶官,御赐“敏拉丁卡耶”勋衔(意为温文尔雅无以比拟者),并赐育西村食邑。1866年因被控参与敏贡、敏空岱王子叛乱事件而被害,年仅五十五岁。又有一说,当时他被人暗中营救脱险,后隐居于毛淡棉一带,1875年才亡故。
  诗人的右臂是先天性残废,左手却写得一手好字。他聪慧过人,博读经书,文学造诣深。所著诗文往往构思新颖,用词优美,诙谐幽默,令人有入木三分之感。他写作经常是一气呵成,著名的《巴杜玛》剧本便是一夜之间写成的。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多产作家,体裁也多种多样。
  他先后写过“茂贡”诗(记事诗)四篇,其中以《珍宝河志》(1862)最为有名,诗歌记载了曼德勒——运河之开凿。讲道故事诗三十篇,多取材于佛本生故事,以讲解佛教教义为目的,但也多有寓意。这些作品经过作者精心的再创造,比喻生动,描写细腻,笔调风趣,寓意深刻,深受读者喜爱。其中代表作首推《六彩牙象王》。象王之妃误认为象王偏爱他象,妒忌成疾郁郁而死,再世投胎成为一王后。为报前世之仇,撒娇求国王重金聘猎手捕象王,以便截六彩象牙作自己耳饰。应选猎手跋山涉水历七年七月七日至象王住处,搭毒箭暗射象王。象王中箭后询猎手为何加害,猎人告以实情。象王听后,决定牺牲自己,舍给象牙,并指引道路令其返回。诗人对王后的妒忌,国王的昏庸,猎人的粗野、自私、卑劣,象王的仁慈宽厚作了绝妙的描写。整个故事一环紧扣一环,引人入胜,确实是缅甸文学史上难得的一部杰作。“密达萨”约六十篇,虽然大都系诗人的来往书信,所涉内容繁多,但读起来并不枯燥,且为我们了解作者生活的年代以至作者的思想主张提供了很多旁证材料。其中《回复》、《香艾草油》、《没有追求女性》数篇最为突出;文白相间,以诗为主,书写流畅,感情奔放。所著剧本部数其说不一,最多说为八部,少则说五部,其中有的取材于佛本生经的故事,有的则取材于传说。但都是他为晓喻世事而作,有所影射,有所隐喻。《巴东玛》相传系诗人应加襄亲王所求而写。敏东王沉溺女色,宫内生活十分糜烂,其中有两名皇妃淫乱丑闻广传宫外。为了进谏国王,写了此剧。《卖水郎》则为劝国王勿与加襄亲王不和而作,描写了一个赤贫如洗的卖水人与同命运的卖水女结成秦晋之好,为了取回藏在城墙缝中的血汗钱——四个铜板,不顾赤日炎炎在荒郊奔走。国王见此情景,召来询问,赐八个铜板劝其勿再去取,卖水人不愿。国王再加倍赏赐,卖水人仍不愿意。最后国王立他为王储。卖水人当了王储还是取回了那四个铜板。一次国王与王储在御花园游玩,国王枕王储腿部鼾睡。王储竟萌篡位恶念,三次想动手弑君,终因良心发现未曾行动。国王醒后,王储实言奏明,国王不予追究反决定逊位隐居,王储参悟决心出家。作者对卖水人的贫困寒酸、贪婪,对国王的慈悲宽容,以及对该剧情节的安排都做了精心的描写和构思。所以,著名学者吴佩貌丁在《缅甸文学史》中曾评价说:“看来《卖水郎》一剧系吴邦雅倾注全部精力写成的。大家公认此剧是吴邦雅最佳之剧作。”此外,他先后还写过数百首其他各种体裁的诗歌。
  吴邦雅所著诗文从表现上看多属佛教文学或宫廷文学,但仔细剖析,即可发现在他许多作品中充满了对贫苦人民的深切同情,对社会恶习、腐败现象以至对宗教内部、宫廷内部的黑暗面的无情揭露和鞭笞,甚至还隐约表露了他对当代政治以至对敏东王的不满。
  当时,英帝国主义入侵,割去半壁江山,敏东王为首的缅甸王国政府偏安于上缅甸。敏东王又公布了新的税收制度,很多农民为生活所迫逃亡英属下缅甸。人民生活困苦,诗人亲有所闻,所以他的诗文充满了对贫苦百姓的同情。《卖水郎》一剧就有多处关于人民贫困生活的描写。在《化缘租船金》(密达萨)中则有更为深刻的描述:
  鳄鱼背积灰土,田螺壳内无肉。
  腰系一层单布,饭食隔日入肚,
  每日清水充饥,举世无比穷苦。
  向穷汉们化缘,讲遍佛经劫数,
  既使口干舌断,倒毙讲坛成佛,
  一碗雪白大米,亦难真正收获。
  虽然吴邦雅本人笃信佛教,但对宗教界存在的恶习深恶痛绝。例如有一女施主米瑞弟明明送给他一桶煤油却假说是一桶贵重的香艾草油。在他致函女施主米瑞弟时没有直接怪罪,也没有暴燥发火,而是采用了幽默的手法,予以讽刺。这便是著名的《香艾草油》一诗的由来。诗人写道:
  香艾草油,在世不长。
  死后轮回,费人思量。
  投胎煤油,初生世上。
  吾师不知,亦未提防。
  佛陀一尊,心中敬仰。
  善心施舍,香油供上,
  斜捧油桶,直浇佛像。
  可怜吾佛,其味难当,
  只好缩头,无法评讲,
  紧锁双眉,强忍此赃。
  当时一些人为佛像贴金也是如此,并非对佛虔诚相敬,而是只图自己贴金的部位比他人显著。一位叫做吴兼披的施主在给佛像贴金时,竟将佛像一侧耳朵踩掉。诗人幽默地以佛祖的口气写道:
  只缘贴金一小张,
  踩断洒家金耳长。
  奉劝施主吴兼披,
  速还吾耳免惆怅。
  对那些不循佛门教规胡作非为的僧侣,他更是厌恶之极,竟痛骂他们是牛。在一首“雅甘”诗中,大胆地讽刺道:
  佛历未始阿罗汉,
  脱身尘世参禅人。
  饥肠漉漉餐野果,
  袈裟僧衣裹真身。
  成串念珠颈间挂,
  牛头系铃比喻真。
  从这几句诗中我们也可看出吴邦雅机智过人。为了不致被人责难他攻击佛教,巧妙地在这首诗中写上“佛历未始”几个字,似乎是讲很久以前的事,又好象是讲现在的某些僧侣。同样,他对宫廷黑暗面也写过不少名句进行影射和讽刺。
  诗人看到半壁河山受洋人百般蹂躏,当政者却只图安乐,不思中兴,国力日趋衰微,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诗人在《回复》(密达萨)中也曾明确地表达了这种忧国忧民的心情:
  国事官场,变化无常,
  凡此种种,前途渺茫。
  吾似天神,慧眼智囊,
  人间俗事,尽悉端详。
  世运将终,不再久长。
  投生世间,男子儿郎,
  追逐官场,无边奢望。
  吾师有意,退避一旁。
  他敢于面对社会,用自己的笔站在人民方面战斗。他虽然是位僧人,后期又当了宫廷诗人,但他的作品并没有局限在佛教文学或宫廷文学范畴之内,而有广阔的社会视野和广泛的群众基础。当时,他的诗文已经很有名声,与他同期的文人塞耶佩曾写过这样的诗句:
  真不想再撰写诗文,痛心万分。
  这个年代里,死去才称心。
  可能他有前世功德陪衬,
  只有哥邦雅才能写出奇文。
  举国惊叹第一人。
  正因为他的文章辛辣尖刻,所以得罪了统治阶层,这也是他最后死于非命的真正原因。敏贡、敏空岱王子叛乱,吴邦雅被指责为两王子策划谋叛。敏东王下令大臣吴达欧负责将其软禁,后吴达欧将其处死。事实上犯罪证据并不确凿。连后来编成的《贡榜王朝大史》中记载的为王子策划谋叛的名单中也未见吴邦雅之名。可见,他的死是封建统治者对他的加害。
  在1900年左右,缅甸文学界就开始有人称吴邦雅为缅甸的莎士比亚。认为吴邦雅与莎士比亚有不少共同之点,他们都是剧作家、诗人,而且他们在观察社会、暴露社会、语言优美生动等方面都有着相似之处。可见,吴邦雅在缅甸文坛享有崇高的声誉。
  1963年诗人诞辰一百五十周年之际,世界和平理事会把吴邦雅列入应予纪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之列。现在诗人的名字已逐渐为世界各国人民所熟悉。